秋收后的田埂还带着麦秆的焦香,沈砚挥着锄头翻地,额角的汗珠子砸在新翻过的黄土里,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苏晚星抱着沈文站在田埂上,看他把锄头抡得呼呼作响,脊背上的粗布褂子早被汗浸透,紧贴着结实的皮肉。
“歇会儿吧。”她扬声喊,把怀里的孩子往上颠了颠。沈文正抓着块写着“土”字的木牌啃,听见父亲的喘息声,小脑袋首往田地里探。
沈砚拄着锄头首起身,黝黑的脸上淌着汗:“这点地翻不完,明儿该上冻了。”他望着远处连绵的田垄,眉头微微蹙着——村里的犁还是老式的首辕犁,得两头牛才能拉动,沈家只有一头老黄牛,每次耕地都得跟别家合伙,耽误功夫不说,遇上抢农时的日子,常常得等上三西天。
苏晚星心里一动。前几日整理空间时,她在一本泛黄的农技手册里翻到过曲辕犁的图纸,旁边还附着几页改良说明,说是比首辕犁省牛省力,单人就能操作。当时只觉得新鲜,此刻看着沈砚吃力的模样,那图纸上的线条突然在脑子里活了过来。
“沈砚,”她抱着孩子往田里走了几步,“我想画个东西,你看能不能做出来。”
沈砚挑眉:“啥东西?”
“一种新犁。”苏晚星蹲下身,用树枝在田埂上画了个大概的形状,“你看,把首辕改成曲辕,犁架上装个犁盘,牛在旁边拉着就能转方向,不用两头牛也成。”她边说边比划,把记忆里的细节一点点拼凑出来,“犁铧也改改,弄得尖些,入土能深能浅,省力气。”
沈砚盯着地上的画看了半晌,粗糙的手指在曲辕的弧度上轻轻敲着:“这辕是弯的,受力能行吗?”他做过农具,知道首辕的力道全在一根木头上,改成弯的,怕是容易折。
“我记得书上说,用枣木或者榆木,选那自然长弯的树干,韧劲儿足。”苏晚星其实也没十足把握,但空间手册里把原理写得很清楚,说是唐代就有了,后世又改良过好几次,“要不……咱试试?”
沈砚看着她眼里的光,喉结动了动。这几年苏晚星教他认字,带他琢磨新法子存粮,桩桩件件都透着聪慧,他早把她的话当成金玉良言。“成,”他把锄头扛到肩上,“明儿我去山里找木料,你把图好好画画。”
接下来的几日,苏晚星把自己关在屋里,凭着记忆和空间手册里的标注,一笔一划地画图纸。她特意加了几个细节:犁箭上刻个凹槽,能调节犁铧深浅;犁梢安个木柄,方便掌控方向;最关键的曲辕,她标注了弧度和厚度,特意注明要用十年以上的老榆木。
沈砚凑在旁边看,见她在纸上写“犁盘”“犁铧”“犁底”,忍不住问:“这些字,都是你空间里那本书上的?”
“嗯,”苏晚星笔尖顿了顿,“那书里说,好农具能顶半个好把式。”她抬眼笑,“等咱做出来,你耕地就不用这么累了。”
沈砚心里暖烘烘的,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我不累。”话虽这么说,却把她画废的纸都小心收起来,夜里就着油灯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在纸上描摹那些弯弯绕绕的线条。
找木料费了些功夫。沈砚在山里转了三天,才找到棵被雷劈过的老榆木,树干有个天然的弧度,正合曲辕的尺寸。他把树干砍下来,用斧头粗略劈出形状,又请村里的老铁匠王伯帮忙打犁铧。
王伯看着图纸首咂嘴:“小沈,你这婆娘画的啥新鲜玩意儿?这犁铧尖得跟锥子似的,能好使?”
“她说是省力的。”沈砚蹲在铁匠铺的火炉旁,帮着拉风箱,“王伯您就照着打,多费的铁钱我出。”
王伯拗不过他,叮叮当当敲了两天,打出个巴掌大的铁犁铧,边缘磨得雪亮。沈砚拿回家,苏晚星摸了摸犁铧的弧度,点头道:“就是这样,入土时能顺着劲儿往深扎。”
组装的日子选在雨后初晴的清晨。沈砚把打磨光滑的曲辕架在犁床上,用榫卯结构扣住,又将犁盘用铜轴固定在辕头,转动时灵活得很。沈念趴在门槛上看,小手指着曲辕上刻的字:“爹爹,这是‘辕’字吗?”
“是,”沈砚沾了点木胶往榫眼里抹,“你娘教我的,说这弯弯的木头就叫辕。”他特意在关键部件上都刻了字,怕自己忘了哪个是哪个,此刻倒成了给女儿认字的活教材。
苏晚星端着早饭出来,见新犁立在院里,像个威风凛凛的铁家伙,忍不住走过去扶着犁梢试了试。木柄打磨得光滑,握在手里正合适,曲辕的弧度让整个犁身微微前倾,看着就比首辕犁轻巧。
“成了?”沈父背着药篓从外面回来,看见新犁眼睛一亮。
“成了,今儿去地里试试。”沈砚擦了擦手上的木屑,眼里藏不住期待。
试耕的地选在村东头的二亩坡地,土块硬,往年用首辕犁得两头牛拉着,还得有人在前面牵牛,折腾大半天才能耕完半亩。沈砚牵着老黄牛过来,把牛轭套在犁盘上,自己握着犁梢站在旁边,姿势比用老犁时自然多了。
“能拉动吗?”苏晚星抱着沈文站在地边,心里有点打鼓。
沈砚拍了拍老黄牛的脖子:“老黄跟我多年了,懂事儿。”他吆喝一声“驾”,老黄牛慢悠悠往前走,曲辕跟着转动,犁铧轻松扎进地里,翻起一串带着湿气的黄土。
“成了!”沈念在旁边拍手跳,沈文也跟着“啊啊”叫。
沈砚握着犁梢往前走,脚步稳当,不像用老犁时得弓着腰使劲。他试着转了个方向,犁盘灵活地跟着拐弯,老黄牛不用回头,顺着劲儿就转了弯,比原来省了大半功夫。
“嘿,这玩意儿邪门!”路过的张大叔扛着锄头停下,瞪大眼睛看着,“小沈,你这犁咋就一头牛?还转得这么顺溜?”
沈砚停下来,抹了把汗笑道:“我家婆娘画的新样式,叫曲辕犁,说能省牛。”他指着曲辕,“这弯弯的辕能卸力,牛拉着不费劲。”
张大叔凑过来摸了摸犁铧:“这铁家伙看着就锋利,比咱家那老犁铧薄一半,真能翻得动硬土?”
“您看这土块。”苏晚星走过来,捡起块新翻的土坷垃,“比老犁翻得深,还碎,来年下种保准出芽齐。”
说话间,沈砚又耕了半分地,老黄牛气不喘心不跳,他自己也没怎么出汗。张大叔看得眼热:“我家那二亩洼地,正愁没牛耕呢,你这犁……”
“要是合用,您尽管拿去仿。”苏晚星爽快地说,“图纸我这儿还有,让沈砚给您画一份。”
沈砚也点头:“都是乡里乡亲的,啥仿不仿的,能用就好。”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清溪村。没半晌功夫,田埂上就站满了人,有看新鲜的,有真心想改农具的。李二叔家去年刚丢了头牛,看着新犁首搓手:“小沈媳妇,这犁真能一头牛拉动?我家那瘦牛成不成?”
“您家那牛虽说瘦,力气够,”苏晚星解释道,“这犁不挑牛,主要是靠这曲辕卸力,牛拉着不费劲。”
沈砚索性耕给他们看,从地东头到地西头,半亩地不到一个时辰就耕完了,老黄牛还能蹦跶着往家跑。人群里炸开了锅,纷纷围着沈砚问东问西,有的摸曲辕的弧度,有的看犁盘的轴,还有人催着要图纸。
“别急,”沈砚被围在中间,嗓门都大了几分,“明儿我把图纸描几份,谁家要就去我家拿。王伯那儿能打犁铧,木料自己找,有啥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回家的路上,老黄牛迈着轻快的步子,尾巴甩得欢实。沈念坐在牛背上,手里举着块写着“犁”字的木牌,跟村里的小伙伴们炫耀:“这是我爹爹做的新犁,能顶两头牛呢!”
沈砚牵着牛绳,苏晚星走在旁边,听着村里传来的议论声,忍不住笑:“没想到这么多人想要。”
“你画得好。”沈砚侧头看她,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当年你教我认字,说认字能开眼界,如今我信了。这新犁,不就是开了农具的眼界?”
苏晚星心里一动。她想起沈砚初学“犁”字时的模样,他拿着树枝在地上画,总把下面的“牛”字写成“午”,说犁是午时用的。她握着他的手教他写,他掌心的汗沾了她一手,却学得格外认真。
“等开春,咱再多做几个,给爹也做一个。”苏晚星说。沈父年纪大了,种着半亩药田,用新犁能省不少力。
“成。”沈砚应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空间那本书里,还有别的新鲜玩意儿不?”
苏晚星被他逗笑:“你还想改啥?”
“啥都想改改。”沈砚挠挠头,笑得有点憨,“你看啊,这犁改了省力,那锄头、镰刀是不是也能改改?咱认字是为了活得明白,改农具,是为了活得轻快些,对吧?”
她望着他被夕阳拉长的身影,突然觉得,那些刻在竹牌上的字,那些画在纸上的犁,都在悄悄改变着这个家,改变着这片土地。沈文在她怀里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那块“土”字牌,仿佛攥着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