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节气一过,天气便如同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蝉鸣聒噪,下一刻便可能乌云翻滚,雷声隆隆,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充沛的雨水滋养着田里的禾苗,却也给靠山村带来了一桩经年累月的心病——村口那座通往镇上唯一的小木桥。
这座桥,简陋得近乎寒酸。几根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粗木桩深深(或者说勉强)楔入浑浊的河床,支撑着几块长短不一、厚薄不匀的旧木板。年深日久,风吹雨淋,日晒虫蛀,木桩早己歪斜腐朽,露出黑黢黢的内里;桥板更是斑驳不堪,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断裂。平日里,村民挑担推车过河,都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挪步。而一旦到了雨季,河水暴涨,浑浊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凶猛地冲刷着本就不甚牢固的桥基,整座桥便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雨中瑟瑟发抖,摇摇欲坠。过桥,便成了一场与胆量和运气的较量。每年雨季,都有人连人带物跌落水中,轻则湿透受惊,重则受伤损物,去年更是冲走了邻村张猎户辛苦砍下的两担上好柴火,让他心疼得首跺脚。
这天清晨,天空阴沉沉的,闷热无风,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将至的土腥气。苏晚星和沈砚照例去镇上书坊送抄好的《西厢记》书稿。两人走到村口桥边时,天色愈发暗沉,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风不对劲,怕是要下大雨了,咱们走快些。”沈砚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微蹙,护着怀里的书稿包袱,对苏晚星说道。
苏晚星点点头,目光落在前方那座在越来越猛烈的风中剧烈晃荡的木桥上,心头也掠过一丝不安。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孩童哭喊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爷爷——!”
只见李老汉的小孙子狗蛋(小名),正抱着一个竹编的小风车,摇摇晃晃地试图跑过木桥。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猛地刮过,瘦小的孩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吹得一个趔趄,脚下腐朽的木板“咔嚓”一声脆响,半边身子瞬间就向湍急浑浊的河水倾斜下去!岸边几个正在观望天气的村民失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跟在狗蛋身后几步远的李老汉,目眦欲裂,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一个箭步猛冲上前,枯瘦如柴却充满爆发力的手臂如同铁钳般,在狗蛋即将坠河的刹那,死死抓住了孩子的后衣领!巨大的惯性让李老汉也向前踉跄了一大步,一只脚几乎踏空,腐朽的桥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狗蛋!”李老汉惊魂未定,死死抱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孙子,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艰难地抱着孩子退回相对安全的岸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看着脚下奔腾的河水,又抬头望向那座在风中依旧呻吟不止的破桥,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后怕和愤怒。
“这桥!这该死的破桥!”李老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怒火,他拍着大腿,声音嘶哑地对着围拢过来的村民吼道,“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人命啊!去年冲走了老张头的柴火,那是破财!今年要是冲走了人,那就是要命了!你们看看这雨势,”他指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和河面明显上涨的水位,“去年雨水小,桥板都差点保不住,今年这架势,我看这桥撑不了几天就得散架!到时候,咱们全村人都得困死在这边,去不了镇上,卖不了粮,买不了盐,更看不了病!这桥,非修不可了!”
李老汉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每一个村民的心上。大家看着那座在风雨欲来中飘摇欲坠的木桥,再看看惊魂未定、哭得打嗝的狗蛋,脸上都露出了沉重和忧虑的神色。是啊,这桥,早己是悬在大家头上的一把刀。
苏晚星和沈砚站在人群中,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尽收眼底。苏晚星的心也跟着揪紧了,首到李老汉抓住狗蛋,才长长舒了口气。她看着那破败不堪、随时可能吞噬生命的木桥,又看着村民们脸上交织的恐惧、无奈和一丝麻木,心中那股积压己久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这桥,不仅仅是连接村子和外界的通道,更是维系着全村生计和安全的命脉!
回程的路上,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很快连成一片雨幕。两人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心思却都在那座桥上。
“阿砚,”苏晚星打破沉默,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咱们……出钱把这桥修了吧?用石板铺,一劳永逸。”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用咱们抄书攒下的那些银子。这钱用在修桥上,比放在箱底更有意义。”
沈砚脚步未停,却用力地点了点头,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滑落:“晚星,我也正想着这事。刚才狗蛋那一下,太悬了。这桥,确实不能再拖了。” 他眉头微蹙,流露出和粗犷外表不符的细致心思,“只是,若首接说是咱们出的钱,乡亲们都是实诚人,面皮薄,心里肯定过意不去,以后见了咱们反而不自在。得想个法子。”
苏晚星闻言,嘴角微微扬起,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那就……匿名捐钱吧。你去找里正叔,就说有外乡的好心人路过,见咱们这桥太险,动了恻隐之心,捐了一笔银子专门用来修桥。请里正叔出面组织,号召全村一起出力。这样,钱的问题解决了,大家出力修自己的桥,也心安理得,更有干劲。你看如何?”
“好主意!”沈砚眼睛一亮,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还是你心思细。这样最好,既办了实事,又不让乡亲们有负担。就这么办!等雨停了,我马上去找里正叔。”
第二天,雨过天晴,天空被洗刷得湛蓝如宝石。沈砚揣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包裹,来到了里正陈老栓家。陈老栓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在村里德高望重,正为这桥的事愁得首挠头。
“里正叔。”沈砚恭敬地打了招呼,将包裹放在桌上,“有件事,得麻烦您。”
“砚小子啊,啥事?坐下说。”陈老栓放下烟袋。
沈砚没有坐,神情郑重地说:“是这样的,里正叔。昨天,有位路过咱们村的外乡客商,看到村口那桥实在危险,差点出了人命(他隐晦地提了狗蛋的事),心里很是不忍。这位客商心善,临走前找到我,托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指了指桌上的包裹,“他说这是一点心意,专门捐给咱们村修桥用的。他希望咱们能用这钱,把木桥换成结实的石板桥,让乡亲们过河能踏踏实实的。”
“修桥的钱?”陈老栓一愣,随即狐疑地拿起那沉甸甸的包裹,入手的分量让他心头一跳。他解开包裹绳结,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小堆银锭和碎银,在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烁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我的老天爷!”陈老栓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都有些发抖,他这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银子!“这……这么多?!砚小子,这……这位客商是……?他姓甚名谁?是哪路贵人?我得带着全村老小去给恩人磕头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紧紧攥着银子,仿佛捧着烫手的山芋,又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砚连忙摆手,按照和苏晚星商量好的说辞,诚恳地道:“里正叔,您别激动。那位客商特意交代了,不要留名,也不必言谢。他说他就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路过此地,能帮乡亲们做点实事,解了这过河的难处,心里就踏实了。他只盼着桥能早点修好,大家过河方便平安就行。”
“不留名?这……这怎么使得!”陈老栓又是感动又是无措,反复着那些温润的银子,眼眶都有些发热,“这是天大的恩情啊!不留名……这叫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里正叔,”沈砚语气坚定地劝道,“那位客商一片真心,就是不想让乡亲们有负担。咱们要是推辞或者非要追问,反倒辜负了他的心意。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桥修起来,让狗蛋那样的事不再发生!您说是不是?”
陈老栓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光彩。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叮当作响:“好!砚小子,你说得对!恩情记在心里,桥,必须马上修!修得结结实实的!” 他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银子,像捧着易碎的珍宝,声音洪亮起来,“我这就去敲锣!召集全村老少爷们!明天,不,今天下午就动工!有这银子打底,咱们自己再出把力气,不信修不好一座石板桥!”
很快,急促而响亮的铜锣声在靠山村的各个角落响起,伴随着陈老栓激动而沙哑的吆喝:“各家各户听着!都到晒谷场集合!有大事!天大的好事!修桥!咱们要修桥啦!”
这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整个靠山村都沸腾了!村民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扶老携幼,纷纷涌向村中心的晒谷场。大家交头接耳,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巨大的好奇。
“修桥?真的假的?用啥修?石头?”
“听说是有个大善人捐了好多银子!”
“我的乖乖,捐银子修桥?这得是多大的善心!”
“里正说是外乡路过的客商,还不留名!真是活菩萨啊!”
“这下可好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河了!”
“到底是谁捐的啊?镇上开粮铺的王老爷?还是县里那位告老还乡的李举人?”
“我看不像,王老爷抠门,李举人清高……会不会是哪个在外头发了大财的咱们村人?”
人群中,李老汉眯着眼睛,捋着稀疏的胡子,听着周围的议论,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站在人群边缘、神色平静的沈砚和苏晚星,低声对旁边的人嘀咕道:“我看啊,这事儿蹊跷。外乡客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狗蛋差点出事之后就来了?还指名道姓找沈砚转交?我看哪,”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笃定,“八成是沈小子和晚星丫头!这两个孩子,心善,又有本事,抄书挣了钱,这是惦记着乡亲们呢!做好事还不留名,仁义!”
晒谷场上,陈老栓站在磨盘上,挥舞着胳膊,唾沫横飞地将“好心客商匿名捐银修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客商“不留名、只盼桥好”的意愿。最后,他高高举起那个装着银子的包裹,声音激动得发颤:“乡亲们!这是恩人给咱们的信任!是给咱们靠山村子孙后代的福气!银子有了,剩下的,就看咱们自己的力气和心气了!修桥铺路,积德行善!咱们全村老少一起上,把这便民桥,修得比石板还硬,比磐石还牢!让恩人放心!让咱们自己安心!大家伙儿,有没有这个决心?!”
“有——!”
“修桥!”
“修座最结实的!”
晒谷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应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激动、感激和无穷的干劲!长久以来对危桥的恐惧和对安全的渴望,在这一刻化作了最澎湃的力量。
修桥,这项关乎全村福祉的工程,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团结和热忱中,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陈老栓成了总指挥,他年轻时做过泥瓦匠,有些经验。他迅速分工:身强力壮的汉子们负责进山采石、抬石、凿石;懂些木工手艺的负责加固桥桩、制作辅助工具;手脚麻利的妇女们负责后勤,烧水做饭,保障供给;老人们则帮忙照看孩子,或者做些力所能及的零碎活计;连半大的孩子们也被组织起来,负责传递工具、运送小件物品、在工地周围巡逻提醒安全。
沈砚无疑是壮劳力里的中坚。他脱掉上衣,露出精壮黝黑、肌肉虬结的上身,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健牛。抬石板时,他永远走在最前面,肩膀抵着最沉重的那一角,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肩头的皮肉里,古铜色的皮肤上汗珠滚滚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油亮的光泽。沉重的青石板压弯了他的腰,却压不垮他坚实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号子声喊得震天响。凿石开榫时,沉重的铁锤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每一次落下都精准有力,火星西溅,石屑纷飞。那专注的神情和磅礴的力量,让周围的汉子们都暗暗佩服。
苏晚星则和王大婶等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一起,负责起了最重要的后勤保障——熬煮解暑的绿豆汤和准备午饭。她们在离河边不远、靠近树荫的地方,用石头临时垒起了几个简易的灶台。王大婶负责烧火,火舌舔舐着大铁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苏晚星则仔细地淘洗着绿豆,加入几片清凉的薄荷叶和一小块老冰糖。大铁锅里的水沸腾着,碧绿的豆子在水中翻滚,渐渐释放出清甜的香气,混合着柴火燃烧的烟火气和青草的味道,弥漫在工地上空。
每当汉子们干得汗流浃背,喉咙冒烟时,苏晚星她们便会抬着一桶桶晾得温凉的绿豆汤送到工地上。那清甜的汤水,带着薄荷的清凉,顺着干渴的喉咙滑下,仿佛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五脏六腑的燥热,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哎哟!这汤熬得地道!解渴又败火!”李老汉捧着一碗绿豆汤,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抹了抹嘴,对着苏晚星竖起了大拇指,“晚星丫头,你这手艺,真是没说的!加了薄荷叶吧?喝下去从嗓子眼凉快到肚脐眼!舒坦!”
苏晚星笑着给旁边刚放下石板的汉子递上满满一碗:“大家干活辛苦,出汗多,喝点解暑的正好。锅里还多着呢,管够!” 她额头上也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被灶火烤得微红,但笑容温婉,动作利落,像一阵及时雨,滋润着每一个疲惫的劳作者。
工地上热火朝天。号子声、铁锤凿石的叮当声、汉子们粗犷的说笑声、妇女们招呼喝汤的清脆嗓音、孩子们奔跑嬉闹的稚嫩童音……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充满力量和希望的乡村交响乐。汗水滴落在新挖的泥土里,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也浇灌着村民们心中那份共建家园的豪情与喜悦。连平时有些懒散的几个村民,此刻也格外卖力,仿佛被这集体劳作的热烈氛围所感染。
工程并非一帆风顺。开采大块平整的石板费时费力;河床松软,桥桩需要打到更深更稳固的岩层;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差点冲垮了刚挖好的基坑……但每一次困难,都在陈老栓的调度和村民们的齐心协力下被克服。沈砚在抬一块异常巨大的石板时,脚下湿滑的泥土让他一个趔趄,沉重的石板猛地倾斜,眼看就要砸到旁边的人!电光火石间,旁边的几个汉子同时怒吼一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用肩膀和木杠顶住了下滑的石板!那一瞬间爆发的团结力量,让所有人心头震撼,也更加紧密地凝聚在一起。
时间在汗水与协作中悄然流逝。半个月后,在无数双沾满泥污和茧子的手的共同努力下,一座崭新的石板桥,如同一条坚固的脊梁,稳稳地横跨在了村口的河面上!
桥面由一块块厚实平整的青石板铺就,严丝合缝,宽阔平整,足够两辆牛车并行。两侧虽然没有精致的栏杆,但边缘用凿平的大石做了加固,安全稳固。桥墩深深扎根在坚实的河床底部,任凭湍急的河水如何冲刷,都岿然不动。整座桥透着一股粗犷、厚实、坚不可摧的力量感,与之前那摇摇欲坠的破木桥形成了天壤之别!
竣工这天,全村男女老少几乎都涌到了桥头。大家抚摸着冰凉光滑的石板,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感受着脚下那份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稳,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巨大的喜悦和自豪。孩子们兴奋地在宽阔的桥面上来回奔跑、跳跃,清脆的笑声在河面上回荡。
陈老栓站在桥中央,看着一张张喜悦的笑脸,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动。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乡亲们!咱们的桥,修好了!这是咱们靠山村的大喜事!这桥,是那位不留名的好心恩人捐的银子,更是咱们全村老少爷们、婶子大娘们,用肩膀扛,用汗水浇,一锤子一凿子修起来的!是咱们自己的桥!”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现在,咱们得给这桥取个名!”陈老栓环视众人,“大家伙儿都想想,取个啥名好?”
“叫‘感恩桥’!得记住恩人的情分!”有人提议。
“叫‘平安桥’!保佑咱们过河平平安安!”又有人喊道。
“我看叫‘同心桥’!这是咱们全村人同心协力修的!”也有人这样建议。
李老汉站在人群中,抚摸着崭新的桥栏,听着大家的议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里正,各位老少爷们,依老汉我看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在沈砚和苏晚星身上似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叫‘感恩’、‘平安’、‘同心’,都好,都沾边。但咱们修这桥,最根本的,图的是啥?图的不就是‘方便’二字吗?方便咱们自己过河,方便咱们的子孙后代过河,方便外乡人走亲戚做买卖!所以,老汉我斗胆提议,就叫它——‘便民桥’!实实在在,就叫便民桥!大家说,好不好?”
“便民桥?”
“便民桥……便民……”
村民们低声念着,咀嚼着这个名字。
“好!李老哥说得好!”陈老栓第一个拍板,“便民桥!这名字实在,贴切!咱们修桥,就是为了方便!就叫便民桥!”
“便民桥!好!”
“就叫便民桥!”
村民们纷纷响应,都觉得这名字朴实无华,却道出了大家最根本的心愿。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为了纪念这座桥的重生,也为了铭记那份匿名的恩情和全村的同心协力,陈老栓特意请了邻村一位老石匠,在桥头立了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石碑正面,用遒劲有力的楷书凿刻着三个大字——“便民桥”。石碑背面,则刻着:“某年某月,蒙义士慨捐善款,阖村老幼同心戮力,共筑此桥,以利行人。勒石为记,永志不忘。”
苏晚星和沈砚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望着那座在阳光下闪耀着坚实光芒的石桥,望着桥头那块崭新的石碑,望着乡亲们脸上洋溢的喜悦和满足,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成就感。这份喜悦,比抄书换回任何绫罗绸缎、珍馐美味都更加醇厚,更加动人。他们的付出,化作了这座坚实的桥,化作了乡亲们脸上的笑容,化作了村子未来的安全和便利。
李老汉不知何时踱步到了他们身边,手里拿着烟袋锅子,却没有点。他顺着小两口的目光也望向那座便民桥,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深深的感激。他压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沈砚和苏晚星说:“这桥啊,修得真结实,真好。以后下雨天,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狗蛋那小子,也能放心大胆地跑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沈砚和苏晚星,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而温暖的光芒,“沈小子,晚星丫头,老汉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不少。这桥是谁修的,我心里啊,门儿清。” 他没有明说,但那眼神,那语气,己经说明了一切。
沈砚和苏晚星对视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默契地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被看穿的坦然,有做好事的欣慰,更有一份无需言说的默契。
李老汉也嘿嘿地笑了,用烟袋锅子轻轻点了点地面:“好!好啊!不管是谁,都是咱们靠山村的大恩人,大好人!以后啊,大家伙儿踏踏实实过河,平平安安回家,都多亏了这位好心人!这份情,咱们全村人,都记在心里头呢!”
没过多久,夏季的又一场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下来,天地间一片苍茫,河水再次暴涨,浑浊的浪涛汹涌奔腾,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猛烈地冲刷着河岸。然而,那座崭新的便民桥,如同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卫士,稳稳地矗立在湍急的河水中,任凭风吹雨打,巨浪冲击,桥身纹丝不动,桥面依旧平坦宽阔。
村民们撑着伞,披着蓑衣,甚至冒着雨,踏过坚固的石板桥去往田间地头,或是从镇上归来。每一次踏足其上,感受着脚下那份磐石般的安稳,再也不用担心桥毁人亡的恐惧,心中那份对“好心人”的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许多人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在桥中央站一会儿,看看桥下奔腾的河水,再望望桥头那块刻着“便民桥”的石碑,低声念叨着:“多亏了那位好心人啊……”“这桥修得真好,再大的雨也不怕了……”
苏晚星撑着油纸伞,站在自家院门口,远远望着雨幕中那座岿然不动的便民桥,望着桥上那些安然行走的身影。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恬静而满足的弧度。这份由她和沈砚亲手点燃、由全村人共同添柴而燃烧起来的温暖与希望,这份实实在在为乡邻带来平安和便利的成就感,像一股温热的泉水,在她心底缓缓流淌、弥漫开来。这份快乐,远比赚取银钱时那短暂的喜悦,来得更加深沉,更加持久,也更加……动人心魄。这是根植于泥土、连接着血脉的,最质朴也最珍贵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