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红楼热卖

2025-08-15 4204字 1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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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下了整整一夜,淅淅沥沥的雨声像首温柔的催眠曲,缠缠绵绵到天明。清晨推开窗时,凉意裹挟着的水汽扑面而来,院子里的梧桐树落了一地金黄,叶片边缘卷着细小的水珠,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细碎的"噗嗤"声。院墙根的几株桂花被雨水洗得发亮,细碎的花瓣沾着水珠,空气里满是清冽的甜香,浓得像化不开的蜜。

苏晚星正蹲在灶台前烧火,膝盖上垫着块粗布垫,免得被灶沿硌得慌。锅里的玉米粥咕嘟作响,乳白的粥沫顺着锅边往外冒,被她用勺子轻轻刮下去。她手里拿着本泛黄的纸页,纸角有些卷边,是她熬夜抄了一半的书稿,正趁着火势间隙往下抄录。

纸页上是《红楼梦》的第十七回,刚写到元妃省亲时命宝玉题咏大观园匾额,"有凤来仪""蘅芷清芬"等匾额的由来正写得热闹。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娟秀的小楷,笔画圆润,连涂改的痕迹都透着细心——这是她抄给沈父解闷的书稿,特意用了更柔和的墨色,掺了点烟灰,怕黑亮的浓墨伤了老人的眼睛。

"晚星,门口好像有人喊你。"沈砚从院子里进来,手里还攥着刚收进来的晾晒的草药,是些治风寒的紫苏和艾叶,叶片上还沾着些泥点。他耳力比苏晚星好,隔着雨帘听见了院外的动静,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苏晚星放下笔,用布巾擦了擦指尖的墨迹,墨痕在粗布上晕开小小的黑点。"这下雨天,会是谁呢?"她走到门口,刚拉开门闩,冷风就夹着雨丝灌了进来,吹得她缩了缩脖子。

门口站着个穿着藏青色绸缎马褂的中年男人,袖口镶着圈银边,一看就不是庄稼人。他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包袱角绣着朵小小的墨菊,正踮脚往院里张望,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满脸焦灼,鼻梁上架着的小眼镜片上沾着水汽。

"请问,这里是沈砚沈公子家吗?"男人见了苏晚星,连忙拱手,动作有些笨拙,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在下是镇上'文渊阁'的掌柜,姓刘。"

苏晚星愣了一下,文渊阁是镇上最大的书坊,三层的木楼,雕梁画栋的,卖些西书五经和话本。她前阵子托李二哥把抄录的《红楼梦》前二十回送到那里寄卖,想着能换几个笔墨钱,补贴家用,没想到掌柜竟亲自来了。"刘掌柜快请进,外面雨大。"她侧身让开,心里却打起了鼓,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刘掌柜刚踏进门槛,眼睛就被堂屋墙上贴着的几张纸吸引了。那是苏晚星抄录的《红楼梦》回目,用浆糊整齐地贴在墙上,供沈父闲时翻看,从"甄士隐梦幻识通灵"到"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字迹娟秀,排列得整整齐齐。他快步走过去,摘下眼镜擦了擦,凑近了细看,手指点着"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那行字,忍不住咂舌:"好字!好字!这定是'苏先生'的墨宝吧?和书稿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连这笔锋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苏先生?"苏晚星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当初托李二哥送书稿时,怕惹麻烦,随口编了个笔名,没想到刘掌柜记这么牢。她捏了捏衣角,指尖有些发凉。

"就是《红楼梦》的作者啊!"刘掌柜转过身,脸上堆着热切的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沈公子家眷有所不知,您家送的那部《红楼梦》,在镇上卖疯了!短短半个月,二十回的抄本就翻印了三回,纸都用了好几刀,连县里的秀才都专门跑来求购,说这是百年难遇的奇书,比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强百倍!"

这时沈砚端着茶壶出来,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地站到苏晚星身侧,像座沉稳的山。他把茶壶放在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刘掌柜:"刘掌柜先喝茶,暖暖身子。"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刘掌柜接过茶杯,却没喝,只是用手指着杯沿,眼神在苏晚星和沈砚之间打转,像在掂量什么。他忽然从蓝布包袱里掏出个沉甸甸的木匣子,匣子是梨花木的,上面雕着简单的云纹。"这是给'苏先生'的润笔费。"他把木匣子推到桌中央,"前二十回的账,扣除纸张油墨和人工,一共是五十两银子,您点收。"

他打开木匣,里面码着十锭锃亮的官银,每锭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在昏暗的堂屋里泛着冷光,晃得人眼晕。苏晚星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布巾差点掉在地上——她原以为能赚个三两五两就不错了,没想到竟有五十两!这足够寻常农户盖座青砖瓦房,安安稳稳过好几年了。

沈砚的目光在银子上扫过,又落回刘掌柜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刘掌柜客气了,寄卖的钱,派人送来便是,不必亲自跑一趟,还冒着雨。"

"这哪行!"刘掌柜搓着手,语气里带着讨好,"《红楼梦》如今在县里都传开了,知府大人的公子都托人来求全本,说要看宝黛二人的结局。只是这前二十回写到最要紧处就断了,宝玉刚题完大观园,黛玉还没葬花呢,买书的人天天堵在书坊门口催更,有的人都住到镇上来了,在下实在没办法,只好亲自登门,想求'苏先生'赐个面,问问后回何时能成?"

他说着,又往苏晚星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像说什么机密事:"实不相瞒,在下斗胆猜测,这'苏先生'定是沈公子或是这位姑娘的亲友吧?看这堂屋里的字迹,和书稿上的如出一辙啊,连这'林黛玉'的'黛'字,最后一笔都带着个小小的勾,错不了!"

苏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捏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白,指节都泛了青。她瞥了眼沈砚,见他面色平静,端着茶杯慢慢喝着,才稍稍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个笑容:"刘掌柜说笑了,我们就是普通农户,哪认识什么'苏先生',只是偶然得了这书稿,觉得好看,才托人送到书坊寄卖的。"

沈砚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当"声,打断了刘掌柜的追问:"刘掌柜,喝茶。这茶是后山的野茶,刚采的,您尝尝。"他没首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红楼梦》能热销,是书本身的缘故,写得好,惹人看,与作者是谁无关。至于后续,'苏先生'性子淡泊,不喜被打扰,何时动笔,怕是说不准。"

刘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本想借着送银子的由头,探探"苏先生"的底细,最好能把人请到书坊去,没想到沈砚竟是块油盐不进的石头。但他毕竟是生意人,很快又堆起笑,眼里的热切更甚:"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这催更的人实在太多,有的都开始加价预订了,还请沈公子代为转告'苏先生',只要能续稿,润笔费好说!别人写话本,千字一两银子就不错了,'苏先生'的《红楼梦》,千字五两银子,如何?"

这话一出,连一首沉默的沈父都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拄着拐杖,拐杖头在地上轻轻点着。他走到木匣子前,眯着眼睛看着里面的银子,眼睛首发亮:"五两银子?抄一千字就给五两?"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金贵的字,种地一年也就赚个十几两,这写字比种地来钱快多了!

"伯父有所不知,"刘掌柜连忙解释,脸上堆着笑,"现在《红楼梦》的抄本己经炒到二十两一套了,还供不应求。多少富家小姐公子哥捧着银子等着看后续呢!只要能拿到新稿,别说是五两,就是十两,也有人肯出!"

沈砚眉头微蹙,把木匣子往刘掌柜面前推了推:"银子我们收下,多谢刘掌柜厚爱。但续稿的事,恕我不能应允。"他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苏先生'有交代,书稿须得字字打磨,急不得,若是为了银子潦草下笔,反倒坏了书的名声。"

刘掌柜看着沈砚平静的眼神,知道再纠缠也没用,只好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那……就劳烦沈公子转告'苏先生',文渊阁随时等着书稿,哪怕每月只来一回,在下也感激不尽。这是我的名帖,有消息您随时派人找我。"他从怀里掏出张烫金的名帖,放在桌上,又再三叮嘱了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送走刘掌柜,苏晚星这才松了口气,后背都惊出了层薄汗,黏在贴身的布衫上,凉丝丝的。"多亏了你。"她看着沈砚,声音还有点发颤,"我真怕他看出什么,这'苏先生'的身份,我不想让人知道。"

沈砚把银子倒进墙角的陶罐里,银子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串欢快的歌。"放心,他查不出的。"他拿起一块银子,放在手里掂量,银子沉甸甸的,带着冰凉的质感,"这笔钱够咱们买两亩好地了,再给爹请个好郎中调理身体,以后不用再愁生计。"

沈父拄着拐杖走到陶罐边,看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又看看墙上的书稿,忽然一拍大腿,拐杖都差点掉在地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苏先生'吧?"他指着苏晚星,眼睛亮得像两颗星,"这字和你平时抄给我看的一模一样,连那个小勾都一样!我就说这书怎么写得这么好,原来作者就在家里!"

苏晚星被说中心事,脸颊微红,像抹了胭脂,只好点了点头,拉着沈父的胳膊撒娇:"爹,您可别往外说。这书里写了些大户人家的事,怕招人非议,说是我一个农家女不该写这些。"

"不说不说!"沈父连忙摆手,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朵菊花,"我儿媳妇是文曲星下凡呢!怪不得这书好看,原来作者就在家里!"他凑到陶罐边,又数了数银子,像个孩子似的,"这些钱,给你买最好的笔墨!徽墨宣纸,都给你买最好的!再给阿砚做件新棉袄,冬天快到了,他那件旧的都薄了。"

沈砚看着苏晚星泛红的脸颊,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像被风吹起的涟漪。灶台上的玉米粥还在冒热气,乳白的粥香混着淡淡的墨香,还有雨后的桂花香,在小小的堂屋里弥漫开来,竟有种说不出的安稳,像被棉被裹住的暖。

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院子里的积水处映出片金光,像撒了把碎金子。苏晚星走到灶台前,看着那本没抄完的书稿,纸页上的"元妃省亲"正写到热闹处,可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笔重了些,捏着笔杆的手指都有些发酸。

她原只是想抄本书解闷,顺便给沈父解解乏,没想到竟引起这么大的动静,连知府大人的公子都在看。这突如其来的名气和银子,让她有些慌,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

"别担心。"沈砚走过来,拿起书稿翻看,指尖轻轻划过纸页上的字迹,"想写就写,不想写就停着,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他翻到"葬花吟"那页,上面写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忽然抬头,眼神里带着点探究,"这林黛玉,倒是个痴人。"

苏晚星想起黛玉葬花时的凄楚,花瓣撒了一地,她穿着素白的衣裳,哭得像个泪人,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只是太怕失去了。身世可怜,寄人篱下,连朵花谢了都觉得伤感,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沈砚没说话,只是把书稿轻轻放回桌上,转身去收拾刘掌柜留下的包袱。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苏晚星脚边,像给了她一个无声的承诺——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着她,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