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漏进的日影斜斜落在针脚间,苏晚星正低头给沈父缝棉衣。秋意浸得深了,沈父的老寒腿又开始作妖,她便从空间里取了新棉,掺着旧棉絮一层层铺匀,想让这衣裳厚得能挡住彻骨的风。
院门“吱呀”一声响时,她抬眼,正撞见沈砚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站在门口。他眉眼都浸在光里,那笑容比檐角晒暖的日头还要灼亮,仿佛揣着一整个秋天的欢喜。
“回来了?”她放下针线迎上去,目光不由自主黏在那布包上,“这是……”
沈砚没答话,只把布包往石桌上一搁,解绳子的手都带着点抖。湖蓝细布先滑出来,紧接着,那匹绣着缠枝莲的锦缎露了面——青碧底色上,莲花枝蔓缠缠绕绕,金线勾的花瓣在光下流转着柔润的光泽。苏云卿指尖刚触到那冰凉滑腻的缎面,喉间己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锦缎……太金贵了。”
“不贵重。”沈砚的声音带着笑,忽然解开衣襟,从贴肉的内袋里掏出个红布包,像托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轻轻放在她手心,“你再看这个。”
红布一解,白花花的银锭子在日头下炸开一片光,晃得人眼仁发疼。苏晚星指尖刚触到那冰凉坚硬的轮廓,心头猛地一跳:“这是……”
“书坊给的!十两定金!”沈砚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里裹着雀跃的颤音,“掌柜的说要全包了,写完再给五十两!往后笔墨纸砚,他全管了!”他指着银锭子,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你说这能买多少粮食?够咱踏踏实实吃好几年吧?”
银锭在掌心沉甸甸的,苏晚星指尖微微发颤。现代银行卡里的数字比这多千百倍,却从未让她有过这般震动。那不是冷硬的数字,是她伏在炕桌上,一笔一划抄出来的认可,是能让这漏风的屋子真正安稳下来的底气。
“爹!您快看!”沈砚转身把银锭子递给刚从屋里挪出来的沈父。沈父枯瘦的手接过银锭,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他忽然猛地凑到嘴边咬了一口,齿尖触到那冰凉坚硬的实感,浑浊的眼泪“唰”地就滚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真的……是真银子……”他抹着泪,看向苏晚星的眼神里又热又亮,“好孩子,你这是给咱家立了顶天大的功啊!”
“是晚星有本事。”沈砚扶着爹的胳膊,望向苏云卿的目光里满是敬慕,“掌柜的把书稿夸上了天,说从没见过那么好的故事。”他学着掌柜的语气,连“那凤辣子写得活灵活现,像要从纸上跳下来似的”都记得分毫不差。
苏晚星听着,心里又暖又涩。她不过是借了曹公笔下的春秋,竟换得这般郑重的认可。若那位写尽红楼悲欢的先生泉下有知,大约要笑这异世的机缘,却也会懂这份被生活托举的郑重吧?可看着沈家父子眼里的光,她忽然觉得,那些夜夜伏在灯下抄书的辛苦,值了。
“快收起来,别叫人看见了。”苏晚星把银锭子仔细包回红布,塞进炕头的木箱,又压上沈砚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这钱得省着花,先买些粮食和过冬的柴火,再给爹抓两副治腿的好药。”
“都听你的。”沈砚连连点头,看着她条理分明地规划,心里越发佩服。从前他总觉得,女子会洗衣做饭便够了,遇着苏晚星才知道,原来女子也能有这般见识和魄力,三言两语就把日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午饭时,苏晚星从空间取了只油光水滑的肥鸡杀了,又捡些鲜嫩的蘑菇、透亮的粉条,在陶罐里炖得咕嘟作响,肉香混着菌子的鲜气漫了满院。沈父捧着粗瓷碗喝着鸡汤,眼神总往炕头木箱瞟,咂着嘴问:“往后……不用再去地里刨那点食了吧?晚星写书就能挣钱,多轻快。”
“爹,书还得写,地也得种。”苏晚星给沈砚夹了块带骨的鸡腿,“日子得脚踏实地过,不能全靠这个。”她心里清楚,《红楼梦》总有抄完的一天,长远计,还得靠这双手、这土地。
沈砚嚼着鸡肉,狠狠点头:“晚星说得对。我这腿好利索了就去砍柴,地里的活也落不下。你安心写书,家里有我呢。”他看着苏云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掌柜的说怕人偷抄,往后送稿只能我去,还不能跟旁人说这书是你写的。”
“嗯,听他的。”苏晚星早想到这点。女子著书在这世道终究扎眼,低调些好。她想起王大娘总来打听书稿的事,又叮嘱,“往后王大娘问起,就说书坊只给了些铜板,别露了银子。”
沈砚应着,心里对苏晚星又多了几分敬服。她不光有才情,心思还这般周全,比村里那些只会东家长西家短的妇人强出百倍。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怕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下午,沈砚拄着拐杖去了村头的粮店。从银锭上敲下一小块碎银,买了五石糙米,又特意打了两斤红糖——晚星总说夜里抄书费神,冲碗糖水能暖身子。粮店老板见他一下子买这么多粮,眼睛瞪得溜圆:“沈砚,你家这是发了财?”沈砚只笑说是“攒了些钱”,不多言语。
扛着粮往回走,路过王大娘家,她正坐在门口纳鞋底。见沈砚买了这么多粮,眼睛一亮,手里的针线都停了:“哎哟,这是买了多少?够吃到开春了吧?”
“嗯,趁现在粮价低多买点。”沈砚放下粮袋,擦了擦额角的汗,“晚星说书稿卖了些钱,够买粮的。”他没提银子,只说是“够花”。王大娘也没多想,笑着打趣:“你家晚星真是福星,来了家里,啥都顺了。”
沈砚笑了笑,心里却盘算开了:该给晚星做个像样的书桌了。她总趴在炕桌上抄书,时间长了,腰定然要累坏。他记得后山有棵老梨树,木质细密紧实,做书桌正好。等腿再好些,就去把它砍回来。
屋里,苏晚星正整理书稿,听见院外沈砚和王大娘的对话,嘴角不由自主弯起。她打开木箱看了眼银锭,又望向案上堆着的宣纸,忽然觉得这西壁简陋的土屋,因着这些纸墨银锭,竟也有了几分书香门第的暖意。
她拿起笔,蘸了新磨的墨,在第三回的结尾处,轻轻写下“待续”二字。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混着窗外芦花鸡的咯咯叫、沈砚劈柴的“咚咚”声,在这简陋的土屋里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
她知道,这十两银子带来的,不止是米缸里的粮、灶间的柴,更是这个家望向未来时,眼里重新亮起的光,是她在这异世红尘里,真正扎下根来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