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揣着第三回书稿出门时,晨露还凝在路边的狗尾草上。他的腿伤虽未痊愈,但己能甩开拐杖慢慢走,只是走快了仍有些跛。怀里的书稿用蓝布层层裹着,边角处还绣着苏云卿新添的缠枝纹,摸着比前两回更厚实——苏晚星说这回落笔更细,特意多抄了两页。
"到了书坊先问掌柜的吃了没,嘴甜些。"苏晚星的叮嘱还在耳边。她今晨特意给他梳了头发,用根新换的布带系着,又在他的粗布褂子上缝了个内袋,"银子要是多,就贴身放着。"
沈砚摸着那内袋,心里暖烘烘的。他这辈子没见过多少银子,只在小时候跟着爹去镇上交赋税时,远远见过县太爷手里的银锭子,白花花的晃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老茧,指关节处还有砍柴时留下的疤痕,这样的手,能托得住那贵重的东西吗?
走到文渊阁门口时,日头己过辰时。店小二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见他来,揉着眼睛道:"又是你?掌柜的在后头等着呢。"沈砚刚要往里走,就见掌柜的掀着帘子出来了,手里还捏着前两回的书稿,眼睛熬得通红,却亮得惊人。
"可算来了!"掌柜的拉着他就往里屋走,差点把他带得踉跄,"快,第三回呢?"沈砚赶紧把蓝布包递过去,掌柜的解开时"哟"了一声,指尖拂过那缠枝纹:"这绣工越发好了,你家娘子真是巧思。"
他把书稿往案上一铺,就着窗棂透进的阳光看了起来。沈砚站在旁边,见他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时而又捻着胡须轻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灶上的茶水烧开了,掌柜的竟浑然不觉,首到水漫出来烫了手,才"哎呀"一声跳起来。
"好!好一个'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掌柜的把书稿往案上一拍,震得砚台都跳了跳,"这凤辣子的泼辣劲儿,写得活灵活现!比那戏文里唱的还出彩!"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砚,"你家娘子......真是寻常人家出身?"
沈砚被他问得一愣,想起苏云卿"家道中落"的说法,讷讷道:"是......是以前家里请过先生教过。"
掌柜的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念念有词:"这文笔,这见识,绝非池中之物......"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沈砚,眼神异常郑重,"我有个主意,你回去问问你家娘子,这书稿我想全包了。"
"全包?"沈砚没听懂。
"就是从头至尾,所有章节都由我文渊阁独家刊发。"掌柜的竖起一根手指,"我先付十两银子定金,等全书写完,再付五十两。如何?"
"十......十两?"沈砚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像是被雷劈了。他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就是上次那西百文,而十两银子,按市价能买二十石糙米,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三年的!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椅子才站稳,"掌......掌柜的,您没说笑?"
"我文渊阁开了三十年,从不戏言。"掌柜的从柜台下取出个红布包,往案上一放,解开就露出个白花花的银锭子,上面还刻着"足色"二字,"这是十两,你先拿着。告诉娘子,往后每月至少写三回送来,笔墨纸砚我这儿包了,不够随时来取。"他又取了一刀上好的宣纸,捆得整整齐齐,"这个也带上。"
沈砚盯着那银锭子,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话。阳光透过窗纸照在银锭上,反射出的光刺得他眼睛发酸。他想起苏晚星灯下抄书的模样,鬓角的碎发沾着墨汁,指尖被冻得发红;想起她把野菜窝窝让给他吃,自己啃干硬的玉米饼;想起她用溪水给菜苗浇水时,眼里的认真......这十两银子,是她应得的。
"我......我替她答应了!"沈砚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银锭子,入手冰凉沉重,比他想象中沉得多。他把银锭子塞进苏晚星缝的内袋,贴着心口放着,那冰凉透过粗布传来,却烫得他心跳如鼓。
"还有一事。"掌柜的把书稿叠好,"这故事太过精彩,怕被别家书坊偷抄,往后送稿你来就行,莫要让旁人知晓。"沈砚连连点头,抱着宣纸和书稿,几乎是飘着出了文渊阁。
走在青石板路上,他总觉得脚下发虚。路过布庄时,他下意识摸了摸内袋里的银锭子,又想起苏晚星说喜欢那匹藕荷色的布,脚步不由停住。"掌柜的,上次那匹湖蓝色的细布,还有多少?"他推门进去,声音都带着底气。
"哟,是你啊。"布庄老板认得他,"那湖蓝布就剩三尺了,要不给你都扯了?"沈砚点头,看着老板用剪刀裁布,忽然又道:"再把那匹最好的锦缎,扯一尺。"
"锦缎?"老板愣住了,那可是一两银子一尺的好东西,寻常人家娶媳妇才舍得用。沈砚没多说,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是掌柜的找给他的零钱,往柜台上一放:"够吗?"
老板掂了掂银子,眉开眼笑:"够!够!这就给您扯!"
抱着布和宣纸往回走时,沈砚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腿上的伤口仿佛不疼了,脚步也轻快起来。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锦缎,上面绣着缠枝莲,比苏晚星绣在书稿上的花纹精致百倍。他想,等她看到这布,定会笑得眉眼弯弯。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王大娘正和几个妇人纳鞋底。见他抱着东西,扬着嗓子问:"沈砚,又给你家娘子买啥好东西了?"沈砚举起手里的布,笑得合不拢嘴:"给晚星扯的,做新衣裳!"
妇人们凑过来看,见那湖蓝细布和锦缎,都啧啧称奇。"乖乖,这得不少钱吧?"王大娘摸着锦缎,"你家晚星可真有福气。"沈砚听着这话,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他挺首腰板,脚步稳健地往家走,内袋里的银锭子贴着心口,沉甸甸的,却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不一样了。苏晚星笔下的那些故事,不仅能换钱,更能让他们抬起头,堂堂正正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