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墨的石砚己经泛起温润的包浆。林晚星握着墨锭的手轻转,墨条与砚台接触的地方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案上的宣纸条己经堆了半尺高,每张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是她抄录《红楼梦》的第七天。
她特意用了蝇头小楷,每个字只有指甲盖大小,既节省纸张,又不易引人注意。抄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章时,她忍不住放慢了速度。笔下的"凤姐儿"三个字,要写出几分泼辣干练;写"板儿"时,笔画又特意圆润些,透着孩童的憨态。
窗外传来沈砚劈柴的声音,哐哐当当的,却奇异地让人安心。这些日子,他每天从地里回来,总会先往她案前凑一凑,看她写了些什么。有时会指着某个字问东问西,有时就只是站在旁边,看她握着笔的手在纸上移动,眼里的温柔能淌出水来。
"今天抄到哪儿了?"沈砚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他刚劈完柴,额上还挂着汗珠,手里却捧着个用桐木做的小匣子,"我看你总把写好的纸往空间......往箱子里塞,做了个匣子给你装,防潮。"
林晚星抬头时,正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那匣子做得不算精致,边角还有些毛刺,但打磨得很光滑,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盖子上还刻了朵简单的桃花,花瓣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谢谢你。"她接过匣子,指尖触到桐木温润的纹理,心里暖烘烘的。
沈砚挠挠头,目光落在案上未抄完的纸上:"写的啥故事?昨天那个叫'黛玉'的姑娘,后来咋了?"
林晚星心里一动。她前天抄到黛玉葬花,随口跟他提了两句,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她拿起一张写满字的纸,轻声念道:"那黛玉见落花满地,便提着花篮,拿着花锄,把花儿埋在土里,还哭着念'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沈砚听得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好好的花儿,埋了怪可惜的。为啥要哭?"
"因为她觉得,花儿落了就像人老了,没人疼了。"林晚星放下纸,看着他黝黑的脸庞,忽然想知道他会怎么看待这样的人物。
沈砚沉默了片刻,拿起案上的笔,蘸了点清水在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锄头:"要是我,就把花儿种在土里,浇上咱院儿里的水,明年说不定能长出新花来。"
林晚星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是啊,沈砚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只有实实在在的生机。落了的花能当肥料,枯了的草能当柴烧,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去处,不必太过伤感。
"你说得对。"她拿起笔,在纸上添了句"明年花开复如是","这样就好了。"
沈砚看着她写的字,忽然说:"晚星,你教我写字吧。等我认得多了,你就不用念给我听了,我自己看。"
这个提议让林晚星心头一喜。她当即找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写下"沈砚"两个字:"先练自己的名字。"
沈砚拿起笔,学着她的样子悬起手腕,却怎么也控制不好力道。笔尖在纸上哆哆嗦嗦,写出来的"沈"字三点水像三条毛毛虫,"砚"字的石字旁歪歪扭扭,几乎要散架。
"别急,慢慢来。"林晚星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重新写,"笔尖要稳,就像你握锄头时那样,心里有数,手上才有力。"
她的指尖轻轻覆在他手背上,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传来。沈砚的呼吸一下子乱了,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握着笔的手也更抖了。
"专心点。"林晚星察觉到他的异样,故意板起脸,却没松开手。
"哦。"沈砚瓮声应着,强迫自己盯着笔尖。可鼻尖萦绕的除了墨香,还有林晚星发间淡淡的皂角香,让他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这样练了半个时辰,沈砚总算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像样些了。他看着纸上那两个歪歪扭扭却努力站着的字,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等我练好了,就把名字写在你的字旁边。"
林晚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烫,赶紧低下头继续抄书。沈砚却不肯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托着腮看她写字。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墨香混着他身上的汗味,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傍晚时分,王大婶又来串门,手里拎着块刚烙好的荞麦饼:"晚星,给你尝尝鲜。对了,上次让你写的'五谷丰登',写好了没?"
林晚星从匣子里取出写好的帖子。西个大字写在洒金红纸上,笔力圆润,透着股喜庆劲儿。王大婶接过来,眼睛都首了:"哎哟!这字看着就吉利!比镇上庙里求的还好看!"
她捧着帖子高高兴兴地走了,没过多久,李二嫂和张大爷也闻讯而来。李二嫂要的"家宅平安"被她小心翼翼地卷起来,说要等儿子娶媳妇时贴在新房里;张大爷的"福寿绵长"则被他立刻揣进怀里,说要拿去给县城的老伙计瞧瞧,显摆显摆村里有位会写好字的姑娘。
消息传得飞快,到了晚上,竟有邻村的人托人来说,想请林晚星写副婚联,愿意付两文钱润笔。
沈砚把这事告诉林晚星时,眼里满是骄傲:"我媳妇就是厉害。"
林晚星却有些犹豫。写婚联要写"天作之合"、"佳偶天成"之类的话,这些字笔画复杂,她怕写不好。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为写字太过张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小声说。
沈砚看出了她的顾虑,握住她的手说:"不想写就不写,咱不图那两文钱。要是有人说闲话,我去挡着。"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握得她心里踏踏实实的。
林晚星摇摇头:"也不是不想写。只是......我想把精力放在抄书上面。"她看着桌上那个桐木匣子,声音轻了些,"我想把那个故事抄完,说不定以后......能让更多人看到。"
沈砚虽然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你想做啥就做啥,我都支持你。"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缺纸墨,告诉我,我去镇上给你买。"
林晚星笑着点头,心里却清楚,寻常的纸墨哪有空间里的好用。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想起空间里那台笔记本电脑。电量还剩不少,足够她抄完整部《红楼梦》。等抄完了,或许可以再抄些别的?比如《聊斋志异》?那些鬼怪故事既有趣,又不会太惹眼。
她正想得入神,沈砚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她面前——是支用狼毫做的笔,笔杆是光滑的竹节,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今天去镇上换东西,见笔墨铺的先生在做笔,就求他给做了支小的,适合你用。"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合不合手。"
林晚星接过笔,指尖抚过柔软的狼毫,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在这个贫瘠的小村里,一支像样的毛笔算得上是奢侈品了。他却记得她爱写字,宁愿自己多砍两捆柴,也要给她换支好笔。
"很合适。"她轻声说,努力不让声音发颤。
沈砚看着她眼里的光,咧嘴笑了。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案上的宣纸和笔砚上,也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墨香在夜色里弥漫,像一层温柔的纱,裹着这个简陋却温暖的家,也裹着两颗慢慢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