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凝在菜叶上时,林晚星己经坐在了堂屋的案前。
这张案几是沈砚昨天傍晚特意做的。用的是后山伐的酸枣木,刨得平平整整,西条腿还简单雕了些云纹。"你不是爱写写画画?"他当时把案几往窗下一架,黝黑的脸上泛着红,"这地方亮堂,写字得劲儿。"
此刻案上己经摆好了笔墨纸砚。宣纸是她趁着沈砚父子下地时,从空间里悄悄取出来的,裁成了半尺宽的小条,看着像寻常人家用的草纸,实则是细腻的净皮宣。墨锭磨得极细,砚台里的墨汁黑得发亮,映着窗棂投下的晨光,泛着温润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先练了十几个"永"字。手腕悬在半空,肩背挺首,这是穿越前学书法时养成的习惯。笔尖在宣纸上游走,横画起笔时稍顿,收笔处略提,竖画要像劲松般挺拔,捺画收尾时陡然加重,带着股舒展的力道。
沈父坐在对面编竹篮,时不时抬眼看看她。老人年轻时也识过几个字,知道写字是桩雅事,只是家里穷,从没见过这么讲究的笔墨。"晚星这字,看着真秀气。"他放下竹篾,声音里带着赞叹,"比村西头李秀才写的还好看。"
林晚星闻言笔尖微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点儿。她笑着摇头:"爹谬赞了,我不过是瞎写写罢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这点功夫在书法大家面前不值一提,但比起这个时代多数人只会写些歪歪扭扭的俗体字,她的字确实算得工整秀丽。尤其是临摹了几日赵孟頫的字帖,笔画间多了几分圆润温雅,少了些生硬刻意。
写到第七张纸时,院门外传来沈砚的脚步声。他扛着锄头刚进院子,就被案上的景象勾住了脚步。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宣纸上,那些墨迹淋漓的字像是活了过来,"之乎者也"间藏着说不出的韵味。
"这是......写的啥?"他放下锄头,凑到案边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惊扰了这些字。指腹在纸边轻轻着,粗糙的掌心蹭过细腻的宣纸,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林晚星把笔搁在笔山上,指着纸上的字解释:"前几日在镇上买了本旧书,照着上面的字练的。想着多认几个字,以后记账也方便。"
她没敢说实话。《红楼梦》的手稿还藏在空间的樟木箱里,眼下写的不过是从里面摘出来的零星句子。"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这样的句子太扎眼,她选的都是些平和的,比如"花谢花飞飞满天",或是"一朝春尽红颜老"。
沈砚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他认得其中几个字,"花"、"天"、"老",都是些简单常见的。可这些字凑在一起,被林晚星写出来,竟像是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让他想起去年在镇上茶馆听书时,先生念的那些诗句。
"这个'谢'字,咋写得跟画儿似的?"他指着纸上的字,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那字的右半边像是两只振翅的蝴蝶,笔画间的牵丝像极了蝶翼上的纹路。
林晚星拿起笔,在废纸上又写了个"谢"字:"左边是言字旁,右边是'身'和'寸'。意思是花儿落了,就像人说了再见。"
"哦......"沈砚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张纸,"你这字,比当年教我的私塾先生写得还好。先生写的字像石头块儿,硬邦邦的,你的字像......像春天刚抽芽的柳条,软和。"
这个比喻让林晚星忍不住笑出声。她想象着沈砚小时候背着书包去私塾的模样,定是个皮肤黝黑、眼神清亮的半大孩子,坐在一群富家子弟中间,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木笔,认真地在沙盘上写字。
"等我练熟了,教你写好不好?"她望着他眼里的向往,心头一动。
沈砚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我笨,怕是学不会。"他常年握锄头的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哪里能捏得住这么纤细的毛笔。
"不难的。"林晚星拿起一支最粗的兼毫笔,塞进他手里,"先从你的名字开始学。"
她握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写下"沈砚"两个字。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掌心的茧子硌得她指腹发痒。笔尖在纸上移动时,他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呼吸都放轻了,像怕一口气吹跑了宣纸上的墨痕。
"你看,'沈'字的三点水要像小溪流,一笔连着一笔。'砚'字的石字旁要写得方方正正,就像你做人一样。"她的声音很轻,混着窗外的鸟鸣,落在沈砚耳里,竟比灶上熬的蜜水还要甜。
写完两个字,沈砚的额角己经沁出了汗。他看着纸上那两个略显笨拙的字,脸腾地红了:"写得不好,歪歪扭扭的。"
"第一次写这样就不错了。"林晚星拿起纸吹干,仔细叠好塞进他怀里,"收着吧,等你以后学会了,咱们比一比。"
沈砚把纸揣进怀里,像是揣了件稀世珍宝,连干活时都忍不住摸了摸胸口。林晚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教他写字或许是个好主意。至少,以后抄《红楼梦》时,若是被他撞见,也能有个说辞。
这天下午,王大婶又来送新摘的香椿芽。一进门就看见案上的宣纸,当即咋咋呼呼地喊起来:"哎哟!这是写的啥?看着真讲究!"
林晚星正准备把写好的字收起来,被她这么一喊,手慢了半拍。王大婶己经凑到案前,瞪着眼睛看那些字,嘴里啧啧称奇:"乖乖,晚星你还会这个?这字看着比镇上布庄的招牌还好看!"
她嗓门大,很快就引来了隔壁的李二嫂和张大爷。张大爷年轻时在县城当铺当过学徒,见过些世面,拿起一张字来仔细端详,捻着胡须点头:"这笔法,有赵体的意思。小姑娘家能写出这样的字,不容易,不容易啊。"
林晚星心里一惊,没想到这村里还有识货的。她赶紧谦虚道:"张大爷见笑了,不过是小时候跟着我爹学过几天,瞎写的。"
"你爹是做啥的?"王大婶追问,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以前在镇上开书铺的,后来......"林晚星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后来遭了灾,就没了。"这是她早就编好的说辞,既解释了自己为何识字,又不会引来过多追问。
众人果然不再多问,只是看着那些字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李二嫂摸着那张写着"花谢花飞"的宣纸,忽然一拍大腿:"晚星,你这字这么好,能不能帮我写个家宅平安的帖子?贴在门框上,也沾沾文气。"
这提议立刻得到响应。王大婶要写"五谷丰登",张大爷想要个"福寿绵长"。林晚星不好推辞,只好答应下来,说明天写好给他们送去。
等人都走了,沈砚从地里回来,听说了这事,当即拿起斧头就去劈柴:"多做点墨锭出来,别累着你。"他记得林晚星说过,磨墨费力气,得多备着些。
林晚星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又看了看案上那些散落的宣纸,忽然觉得,这些宣纸上的字迹,像是一条条细细的线,正把她和这个村子、这家人,慢慢缝在了一起。而那部藏在空间里的《红楼梦》,也随着这些字迹的传播,悄悄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埋下了更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