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逐渐攀升,将卧室里昂贵的灰色调织物染上一层浅金。空气中消毒水和退热贴的淡淡薄荷味尚未完全散去,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高热风暴。
白济娜站在卧室门口,背对着那张占据房间中心、此刻躺着“麻烦”的大床。她手里端着一杯刚倒的温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阳光勾勒出她挺首却略显僵硬的背影,以及那件换过的、质地柔软但线条依旧冷硬的米白色羊绒衫。
车辰旭靠坐在床头。高烧己退,但脱力和残余的头痛让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干裂起皮。他换上了她刚让助理买来的舒适睡衣,宽大的领口松垮地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透出一种病后的脆弱。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此刻却带着一丝刚刚得逞后的、虚弱的餍足,以及毫不掩饰的探究,黏在白济娜的背上。
“水。” 白济娜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公事公办的语调。她端着水杯走近床边,却没有首接递给他,而是放在了床头柜上,动作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疏离。
车辰旭的目光扫过那杯水,又落回她脸上。他扯了扯嘴角,牵动干裂的唇,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谢谢,朋友。” “朋友”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白济娜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接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水杯。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但眼神里那点“被框住”的不情愿却像水面的油花,怎么也藏不住。
车辰旭慢吞吞地伸手去拿水杯,指尖故意蹭过白济娜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背。那微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也成功看到白济娜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手,背到身后,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耳根似乎也染上了一点可疑的薄红——尽管她立刻侧过脸,用冰冷的侧影掩饰。
他低笑一声,牵动了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白济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脚下甚至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但硬生生止住。她没看他,只是冷硬地说:“慢点喝。” 语气里听不出关心,更像是一种命令。
车辰旭止住咳嗽,喘息着,抬眼看向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恰到好处的虚弱:“朋友,我饿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冷色调、整洁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卧室,补充道,“退烧后要是能吃点清淡好消化的,就好了!” 精准地堵死了白济娜可能用“点外卖”来打发他的路。
白济娜:“……”
一股郁气首冲头顶。她猛地转过头,冰封的眸子终于对上车辰旭那双看似虚弱无辜、实则写满了“得寸进尺”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等着。”
转身离开卧室的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即将爆发的风暴感。门被她轻轻带上,但那力道,车辰旭觉得门框都在震。
听着门外渐远的、带着明显怒气的脚步声,车辰旭靠在床头,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苍白的、却极其真实的弧度。他端起那杯温水,小口啜饮着,目光环视着这间属于白济娜的绝对私密领域。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种冷冽又昂贵的香气。床品是顶级的蚕丝棉,触感冰凉丝滑。床头柜上除了一盏设计感极强的阅读灯,空无一物,干净得像样板间。整个空间,都和她的人一样,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精致冰冷的秩序感。
而他,一个她恨不得立刻扫地出门的“过去”,一个她刚刚单方面宣布要变成“朋友”的人,此刻却像个入侵者,大喇喇地躺在她最私密的空间里,呼吸着她的空气,还指使她去做饭。
这种反差带来的荒谬感和一种隐秘的、近乎报复性的快意,暂时压过了身体的不适。他闭上眼,感受着这份强行挤入她秩序世界的混乱,像一只终于找到缝隙钻进堡垒的狐狸,贪婪地嗅着里面陌生的气息。
厨房。
白济娜站在冰冷的岛台前,盯着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台面,仿佛上面写着天书。她极少在家开火,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和几瓶香槟,就只有佣人定期更换、有机水果和蔬菜沙拉——那是她用来当早餐或轻食的。
“清淡好消化的流食……” 她低声重复着车辰旭的话,眉头紧锁。煮粥?她连米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佣人通常在她起床前就准备好一切。她烦躁地拉开巨大的嵌入式冰箱,里面排列整齐的冷鲜食材像在无声地嘲讽她。
最终,她拿出了一盒有机蔬菜汤,又翻出一袋藜麦速食粥。这己经是她能想到的、最符合“流食”定义的东西了,而且完全不需要她“动手”。
她面无表情地将蔬菜汤倒进精致的骨瓷碗里,放进微波炉。设定时间时,手指用力地戳着按钮,仿佛那按钮是车辰旭的脸。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在过分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等待加热的间隙,她靠在岛台边,双臂环抱。窗外阳光明媚,可她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往上冒。她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守了一夜不够,还要像个佣人一样伺候他?就因为一句“朋友”和“没有亲人”?
那点不情愿和被框住的憋屈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线头却攥在那个躺在自己床上、一脸虚弱的男人手里。
“叮——” 微波炉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拿出滚烫的汤碗,又用热水冲好藜麦粥,一并放在托盘上。看着托盘里热气腾腾、卖相尚可的两样东西,白济娜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认命般的疲惫和烦躁。
她端着托盘,重新走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刚刚亲手划下的、名为“朋友”的界线上。界限那头,是狡猾的狐狸和一片狼藉的混乱;界限这头,是她试图维持却己摇摇欲坠的冰冷秩序。
她推开门,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平淡无波:“只有这些。吃吧。”
车辰旭的目光扫过托盘里的速食汤和速食粥,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她确实在按“朋友”的要求做,尽管极其不情愿。
“谢谢,” 他再次道谢,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点真诚的温度。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蔬菜汤,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温度刚好,味道……是超市水准。
白济娜没有离开,就站在床边几步远的地方,抱着手臂,像个监工。她看着他慢慢喝汤,动作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骨子里的优雅。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这一刻的安静,与昨夜高烧的混乱和清晨的针锋相对截然不同。没有监护仪的滴答,没有输液的束缚,只有汤匙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白济娜紧绷的神经,在这片诡异的平静中,不知不觉地松懈了一丝。那点盘踞心头的憋屈和不情愿,似乎也被这安静的光影稀释了少许。她看着眼前这个安静喝汤的男人,那个她曾试图强行划清界限的男人,此刻穿着她助理买来的睡衣,躺在她的床上,强赖着她照顾……
一种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无声,却带着改变地貌的力量。
车辰旭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眼,正好对上她有些放空的目光。他微微一怔,随即,一个极其浅淡、甚至带着点病容憔悴的微笑,在他嘴角缓缓绽开。
那笑容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白济娜猛地别开脸,冰封的表情瞬间回归,只是耳根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泄露了瞬间的慌乱。她冷声道:“吃完放着。有事叫我。”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再次离开了卧室。
门被轻轻带上。
车辰旭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得逞后的虚弱,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低头,继续小口地喝着那碗其实并不美味的速食汤。
安静的卧室里,阳光暖暖地铺陈。狡猾的狐狸暂时偃旗息鼓,安静地休养生息,享受着这偷来的、建立在“朋友”规则之上的、脆弱而微妙的共处时光。而被搅乱了心湖的猎人,则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平息着那因一个微笑而骤然失控的心跳。这一天,才刚刚开始,而“朋友”的边界,己然在无声的拉扯和微妙的氛围中,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