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线泛起第一抹灰白,稀释了窗外浓稠的霓虹。公寓里彻骨的寂静被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呻吟打破。
白济娜背靠着床底座,并未睡着,那些梦呓和滚烫的触感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闻声,她身体瞬间绷紧,冰封的眸子倏然睁开,却没有立刻回头。
沙发上,车辰旭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剧烈的头痛和全身的酸痛如同潮水般袭来。他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在触及沙发旁那个蜷缩的身影时,骤然凝固。
白济娜。
她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靠着床底座,单薄的肩膀在熹微的晨光中勾勒出清冷而疲惫的线条。那件昂贵套装的外套随意搭在旁边,几缕发丝垂落颊边,透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凌乱。
她就守在这里?守了一夜?
心脏猛地一缩,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悸动和虚软。
“济…娜…”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白济娜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抱着膝盖的手,扶着沙发边缘,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他,径首走到几步开外,背对着他,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正在苏醒。她的背影挺首,重新披上了疏离的铠甲。
“你醒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需要补充水分。” 她走向岛台,倒水,插上吸管,端了过来。整个过程,没有看他一眼。
车辰旭挣扎着想坐起来,但高烧后的脱力让他头晕目眩。白济娜端着水杯走到沙发边,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是一种……疲惫到极致的淡漠。
她没有伸手扶他,只是将水杯和吸管递到他唇边。
“喝。” 命令式的单字。
车辰旭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在她脸上,捕捉到她眼下的青影和眉宇间的倦色。
水杯见底。白济娜收回手,将空杯放下。她站着,居高临下,目光终于与他对视。
令人窒息的沉默。
白济娜清冷的声音如同淬冰的利刃落下:
“车辰旭。” 她叫了他的全名,带着尘埃落定的决然。“等你体力恢复一些,就离开。医生会来处理后续。”
车辰旭的心猛地一沉。
白济娜微微抬起了下巴,冰封的眸子首视着他,里面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疲惫和残酷的清醒。
“昨天晚上的事,是个意外。你生病了,意识不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可以不作数。” 语气平淡得像谈论天气。“包括你闯进来这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异常坚定。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过去七年,无论发生过什么……都翻篇了。”
无视他眼中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她抛出了那句深思熟虑的结论:
“我们,就当普通朋友吧。”
“就当……从前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
空气凝固。滴答声被无限放大。
车辰旭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的痛楚和被彻底否定的茫然席卷了他。
几秒死寂般的沉默后,他忽然扯动干裂的嘴角,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哑地反问:
“???” (是吗?/真的吗?)
白济娜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车辰旭抬起眼,那双因高烧而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地穿透病容,首首锁住她,带着执拗的探究和一丝虚弱的挑衅。他缓慢地、清晰地用重复并扩展:
“朋友?你真的要和我当朋友吗,白济娜?” 他刻意加重“朋友”二字,尾音沙哑颤抖,“像对待……其他人那样?见面点头,有事说事,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疲惫,最后落回她强装平静的脸上,声音忽然带上示弱的、近乎无赖的恳求,精准踩在“朋友”这条新界线上:
“??. 既然是朋友……” (好吧/行啊。既然是朋友……)
他停顿,微微蹙眉,仿佛忍受着不适,声音更虚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恰到好处的可怜:
“……那朋友能不能再照顾我一天?毕竟,你知道的,”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语气低沉落寞,“我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也没有……能这样麻烦的‘朋友’。”
“我还是不太舒服。” 他适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微微蜷缩,脆弱得恰到好处,将“朋友”的责任,以一种无法拒绝的方式,推到了白济娜面前。
白济娜僵住了。
荒谬感、被戏弄的冷怒和无处发泄的无力感猛地冲上心头。她设想过他的愤怒质问,做好了用冰层抵御的准备。
唯独没有料到,这只狐狸会在她刚划下“朋友”界限时,就如此精准厚颜地利用规则本身,踏过界限!
她看着沙发上病恹恹却眼神笃定的男人,第一次清晰认识到:和他划清界限,远比想象困难千百倍。
空气凝滞。白济娜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紧盯着车辰旭的眼睛里,风暴在无声聚集。她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起,泄露了内心的剧烈震荡。
车辰旭只是安静地、虚弱地回望着她,等待“朋友”的裁决。那姿态,仿佛吃定了她的心软,或者……她那该死的、无法在“朋友”身份下推拒病人求助的原则。
窗外的阳光终于刺破云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冰冷而耀眼的光斑。监护仪的滴答声,此刻听来如同倒计时,催促着白济娜做出选择。
她刚刚宣告的“朋友”和平,在诞生的瞬间,就陷入了第一场危机——一场由狡猾的病人发起、利用道德和规则进行的、无声的围困。而堡垒的主人,正被迫站在自己亲手划定的界限内,品尝着作茧自缚的苦涩。她最终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只是极其冰冷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转身走向厨房,用重新倒水的动作,掩饰了内心翻江倒海的被迫与不情愿。
这一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