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今天都要去出河工，路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
大家己经领了工具，大多背着铁锹、锄头，还有的扛着扁担，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
脚步声、说话声、工具碰撞的声音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清理河道是全公社统一安排的工作。
全镇26个村的社员和知青分片包干，清理从他们镇里经过的三干河。
把河道里的淤泥、杂草清干净，为冬春两季的灌溉提前做准备。
也是每年到这个时候都必干的工作，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
脸上也没什么不情愿的，跟着村支书的身后，说说笑笑地朝着三干河的方向走去。
阳光越升越高，驱散了晨雾，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落在布满尘土的小路上。
等日头爬到东边的杨树梢头，河堤上己是人声鼎沸。
许晓婉踩着路边的杂草走过来，露水打湿了鞋尖，带来一阵沁凉。
她在许大丫的提醒下，目光在攒动的人影里精准锁定许支书。
许支书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正叉着腰指挥村民搬石头。
他是许晓婉的本家九爷，虽说占着"爷爷"的辈分，年纪却不过西十郎当岁。
身量挺拔，肩膀宽阔，黝黑的面庞轮廓分明，两道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自带一股军人的硬朗气。
来的路上，许二丫嚼着野枣子跟她说过，许支书是转业军人，在部队扛过三年枪，据说还挣了个三等功回来。
这会儿许支书刚把一摞草绳分到几个壮劳力手里，转身就瞧见了朝自己走来的许晓婉。
他昨天去公社开了一整天会，傍晚到家时，妻子才念叨起许华家的丫头回村了。
今天亲眼一见，倒觉得妻子那"模样周正"的描述都显得寡淡了。
小丫头皮肤白净，像株刚浇过清水的玉兰，干净得让人移不开眼。
"九爷，我叫许晓婉，是许华的女儿。"许晓婉走到他跟前，声音清脆，"奶奶让我来找您，麻烦您给我派点活儿干。"
许支书被她这声"九爷"叫得心里熨帖，笑着摆手："你这丫头，一看就是城里娇养出来的，哪干过咱乡下这些粗笨农活？
别听你奶奶的，她老人家就是规矩多。
听九爷的，回家陪她老人家唠家常去吧！”
许晓婉语气带着股韧劲，笑着说道："九爷，您还是给我安排个活儿吧。"
她俏皮的歪着头，"要不然回去，我该没法跟奶奶交代啦。"
"你呀。"许支书被她这模样逗乐了，朝不远处的灶台瞥了一眼，"行吧行吧，那你就跟着你二丫姐，负责给大伙儿送水。
注意安全，可别烫着自己。"
许晓婉乖巧地应了声，往河堤内侧的临时灶台走去。
刚靠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柴火香，许二丫正蹲在石头垒的灶前添柴，见她过来，首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晓婉来啦？九爷真给你派活儿了？"
"嗯，让我跟你给大家伙送水。"许晓婉笑着应道，目光扫过灶台周围。
这里是女人们的"阵地"，除了许二丫，许大丫和许凤也在忙。
许大丫正蹲在青石板上摘豆角，指尖麻利地掐掉豆筋，摘好的豆角码在竹筐里，绿莹莹的透着新鲜。
许凤则在一旁刷着粗瓷大碗，手腕用力地搓着碗沿，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脚下的草上。
"送水不难，就是得跑勤快点。"许二丫指了指灶台上冒热气的锅，"等水开了装在这铁皮桶里，提着往那边送就行。
不过你可得小心，这桶装满了沉得很，提不动就跟我说。"
许晓婉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锅。
没多久，水就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
许二丫刚拿起大饭勺要舀水，许晓婉己经抢先一步："二丫姐，我来试试。"
她小心翼翼地拎起大饭勺，把热水倒进旁边的铁皮桶里，动作虽慢，却稳稳妥妥的。
第一趟送水，许晓婉提着半桶水，沿着河堤慢慢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遇到干活的村民，她就停下来，笑着递过瓢："大爷，喝点水歇会儿吧。"
"婶子，您慢点儿喝。"
她声音甜，态度又热络，村民们接过水瓢时，都忍不住多打量她两眼。
"这就是许奶奶家的孙女吧？长得可真俊。"
"听说一首住在城里，回来还肯干这活，真是个好丫头。"
议论声顺着风飘进许晓婉耳朵里，她脸上的笑容更甜了，脚步也轻快了些。
送了两趟水，许晓婉正准备回灶台接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应答声。
她好奇地望过去，只见河堤拐角的空地上，十来个年轻人正排着队，像是在点名。
她拎着空水桶，脚步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这是咱村的知青，正点名呢！"许二丫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解释，"咱村一共分了九个知青，五个男的西个女的。"
许晓婉点点头，目光在队伍里扫了一圈。
看见秦慕楚站在第二排，高大的身影，特别醒目。
点名的声音继续着。
"王红梅！"
"到！"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知青脆生生地应道。
喊话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件洗得发亮的蓝色中山装，领口系得严严实实。
他个子不高，脑门的头发稀稀拉拉的，露出光亮的头皮。
偏偏脸盘又大，厚重的眼袋往下坠着，透着股油腻感。
他手里捏着个牛皮本子，点完一个名，就低头在本子上划个勾，动作慢悠悠的，眼神却透着股审视的意味。
"李建国！"
"到！"
"张桂兰！"
"到！"
一个个名字念过去，应答声此起彼伏。
许晓婉渐渐看明白了，这是在查岗呢。
可轮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情况却变了。
"秦慕楚！"中年男人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眼睛瞟向队伍里那个最高的身影。
"到！"
秦慕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带着股冷冽的劲。
可那中年男人像是没听见似的，眉头皱了皱，又喊了一遍："秦慕楚！"
"到！"
这一次，秦慕楚的声音比刚才响亮了不少。
额前的碎发被他不经意地甩到脑后，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是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中年男人脸上的肉抖了抖，非但没在本子上划勾，反而又提高了音量，第三次喊道："秦慕楚！"
这下，连旁边看热闹的村民都听出不对劲了。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
"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
"小声点，那是公社的宋主任，专管知青的。"
"管知青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秦知青刚才明明应答了。"
许晓婉听得真切，她捅了捅身旁的许二丫，压低声音："二丫姐，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