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豆子压秤也不怕亏

2025-08-17 3761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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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脸上的错愕还未彻底凝固成愤怒,就被一种更深沉的寒意所取代。

当晚,月色被厚重的云层遮蔽,三家农场的核心人物聚集在乔治家那间堆满农具、散发着机油和尘土味的仓库里。

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辛辣和无声的焦虑。

“他不怕亏钱?”乔治低沉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回响,他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好,那我们就让他多买一点,买到他怕为止。”

他的提议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圈圈涟漪。

一位名叫汉克的农场主,眼窝深陷,满脸愁容,他犹豫着开口:“乔治,你的意思是……?”

“明年,”乔治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我们集体虚报产量。合同上的数字,我们照单全收。但交货的时候,把仓库里那些放了两三年的陈豆子掺进去。他不是有钱吗?让他为我们的库存买单。”

这个计划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汉克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担忧道:“这风险太大了。万一被他发现了,我们连今年的钱都拿不到。”

“他发现不了,”乔治斩钉截铁地说,“新豆子和陈豆子混在一起,机器都验不出来,更何况是他一个中东来的外行?关键是,我们得让他相信,我们伊利诺伊的土地,就是有这么高的产量。”

这番话的背后,是更深层的恐惧。

这份恐惧,迈克尔在午夜打给林默的电话里,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精准地传递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信号断断续续,夹杂着风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林,他们不是真的想骗你的钱,”迈克尔的声音疲惫而沙哑,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们是怕了。他们怕你今年买够了,明年就拍拍屁股走人,把我们晾在这里,面对一堆卖不出去的豆子和还不清的银行贷款。这是一种自保,虽然方式很蠢。”

林默静静地听着,窗外芝加哥的夜景繁华如星海,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

他听懂了那句潜台词:这不是一场源于贪婪的骗局,而是一场源于恐惧的赌博。

他对着电话,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知道了,迈克尔。让他们按计划行事。”

挂断电话,他没有丝毫被背叛的愤怒,反而是一种棋局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转身拨通了苏晚的号码,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晚晚,帮我从国内调一批‘试用版’的农机配件,不多,能装满两个标准木箱就行。对,就是我们和山工大合作研发的那批。空运到芝加哥的仓库,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的苏晚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应了下来。

她不问为什么,这是他们之间多年的默契。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洒在艾琳农场的土地上时,林默亲自驾驶着一辆皮卡停在了她的院子里。

他从车上卸下两个沉甸甸的木箱,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打开箱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台崭新的喷雾器喷头和一套闪着金属寒光的犁刀。

“中国产的,”林默拍了拍箱子,对着一脸惊讶的艾琳说,“专治你们这儿的红蜘蛛和土地板结。试试看,不用钱。”

艾琳半信半疑地将那套犁刀装在自己那台老掉牙的约翰迪尔拖拉机上。

当拖拉机发动,犁刀切入坚硬板结的土地时,奇迹发生了。

以往需要反复耕犁才能勉强松动的土壤,此刻如同被热刀切开的黄油般顺滑地翻卷开来,深色的沃土被带到地表,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下午,她又换上那台喷雾器,细密均匀的雾气覆盖在每一片大豆叶上,效果比她那台价值数千美元的美国货还好上三分。

惊喜冲垮了艾琳最后的疑虑。

傍晚时分,她激动地拉着林默,执意要带他去见自己的邻居——玛莎。

玛莎是个寡妇,丈夫去世后一个人撑着偌大的农场,常年抱怨“美国货贵得让她种不起地”。

在玛莎家那间朴素的客厅里,林默只说了一句话,一句精准击中对方软肋的话:“玛莎女士,你如果愿意和我签一份三年的供货合同,我保证,明年这个时候,你的拖拉机也能换上全新的零件,免费的。”

玛莎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光芒。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场就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仅如此,她还拿起手机,在本地农场主的社交圈里发了一条热情洋溢的语音:“嘿,伙计们,听我说,那个中东来的老板不图咱们的便宜,他图的是长久合作!我的合同己经签了!”

消息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

乔治听到玛莎签约的消息时,气得差点摔了杯子,他怒斥玛莎“被一点小恩小惠蒙蔽了双眼”。

可这次,玛莎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

她在电话里冷笑着回敬乔治:“你怕他亏本跑路?那你怎么不去问问艾琳,她去年这个时候是不是差点就要把地卖给银行了!乔治,我们是农民,不是赌徒,我只选能让我明年还能继续种地的人。”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乔治的联盟内部开始动摇,那些同样在破产边缘挣扎的农场主们,心思活络了起来。

林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风向,他让迈克尔不失时机地放出风声:那批来自中国的农机配件数量有限,是“试用版”,下一批要等很久。

“谁的合同签得早,谁的产量预期稳定,谁就能优先获得试用资格。”

这一下,局面彻底逆转。

竞争的焦点从“如何集体欺骗林默”变成了“如何抢在别人前面和林默合作”。

乔治察觉到风向不对时,一切己经晚了。

他苦心建立的同盟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选择顽抗到底,而是在一个下午,主动敲响了林默下榻酒店的房门。

面对这个几天前还想着用陈年豆子坑自己的男人,林默没有丝毫的嘲讽或炫耀。

他亲自为乔治泡上了一杯来自中国的正山小种,氤氲的茶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林先生,”乔治的姿态放得很低,他甚至没敢坐实整个沙发,“如果你是真心打算在伊利诺伊长期做下去,我可以帮你联系河对岸那些县的老客户。他们的产量更大,信誉也更好。”

林默笑着将茶杯推到他面前,深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微微晃动。

“乔治,你早该这么想了。”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从你们身上赚多少钱。我是来保证你们,明年、后年,都不会再因为卖不出豆子而赔钱。”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乔治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接下来的一周,新增签约的农场达到了七家。

所有的定金和预付款,林默都坚持用现金支付。

凯文从加拿大边境送来的新版假币,经过苏晚团队的远程指导,己经处理得天衣无缝。

每一张钞票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旧,边角有轻微的磨损,纸张上甚至用特殊工艺模仿出了沾染过机油和汗渍后氧化的痕迹。

当林默的财务人员将一捆捆现金交到农场主手中时,他们非但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反而觉得这位“中东老板”特别懂行,特别接地气。

一位给农场做了三十年账的老会计私下里还跟人嘀咕:“这钱摸着,比我刚从银行取出来的还舒服,有股人情味儿。”

假币就这样,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了这个封闭而传统的农业社区的日常交易中。

苏晚则在另一条战线上,远程指导着艾琳、玛莎等人开通了支票账户和线上银行。

当艾琳收到第一笔通过银行转账的货款,看着手机上那一串干净利落的数字时,她对着电话哽咽了:“原来……原来钱还可以这样干干净净地进到账上,不用再藏在床垫下面。”

月末结算时,林默不仅超额完成了第一批大豆的采购目标,国内也传来电报,称东北粮仓的缺口己经补足了三分之二。

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他让迈克尔再次放出话去:“明年的采购计划,将在今年的基础上翻一倍。但我们只收‘优质豆’。”他给出了明确的标准——水分含量必须低于百分之十三,杂质含量不能超过百分之零点五。

这个消息让所有签约的农场主都感到了压力,也看到更大的机遇。

乔治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个人在仓库里坐了很久。

他若有所思地拿起那份印有“优质豆”标准的采购手册,眼神复杂。

几天后,他竟然开始主动组织内部的培训会,召集那些己经签约和正在观望的农场主,研究如何提升大豆的品质。

“既然人家肯给出比市场价更高的价钱,还愿意帮我们解决设备问题,”乔治站在人群前,声音洪亮,“那我们种出来的东西,就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没有人知道,这位曾经的设局者,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亲手将自己和同伴们,一步步引向林默为他们铺设好的轨道。

夕阳的余晖透过仓库的窗户,洒在乔治的侧脸上,他正低头翻看着那本采购标准手册,手指在“水分低于13%”那一行上反复,眉头紧锁,像是在钻研一个神圣的课题。

伊利诺伊州的空气中,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不只是季节的更替,更是一种秩序的重塑。

旧的规则被打破,新的联盟在脆弱的信任之上开始建立。

乔治很清楚这一点。

他合上手册,拿起电话他们需要一次展示,一次面向所有人的、无可辩驳的证明。

而最好的展示场地,就在那片最早获得新生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