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的阴影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从西面八方缓缓收紧。
林默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川流不息的城市灯火，眼中却没有丝毫迷醉。
他清楚，被动地拆解对方的招数，迟早会有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他需要的不是防守，而是构筑一座让敌人望而生畏的迷宫。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林默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沉稳而有力。
苏晚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光标闪烁不定。
她闻声抬头，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
“你的意思是？”
“我要你注册五家新的空壳公司。”林默转过身，缓步走到她身边，手指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复杂的轨迹，“百慕大、新加坡、巴拿马、塞浦路斯和荷兰。这五个地方，要么是避税天堂，要么是全球贸易的重要节点。把它们全部挂靠在我们保留的那家开曼公司名下。”
苏晚的指尖立刻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她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首接开始评估可行性。
“注册不难，但要让它们看起来真实运转，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单纯的空壳，一查就穿。”
“这正是我要说的。”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每家公司，都要有独立的邮箱系统、专属的电话线路，并且开通语音留言和录音功能。伪造一份完整的员工名单，从CEO到前台，每个名字都要有对应的领英账号，背景设定要无懈可击。最关键的一步，安排一个可靠的团队，每周定时在这些公司的邮箱系统里，用英文进行业务往来邮件的收发。内容不必复杂，询价、报价、物流确认……营造出一个繁忙的全球贸易网络正在高速运转的假象。”
苏晚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商业伪装，而是在虚拟世界里凭空创造出一个商业帝国。
这个帝国的唯一目的，就是迷惑追踪者，让他们在无穷无尽的线索和数据中迷失方向。
“我明白了，用信息的海洋淹没他们的视线。他们查得越深，就陷得越深。”
“没错，”林默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中，“当蜘蛛网足够复杂时，猎物就不会注意到藏在中心的蜘蛛。”
接下来的两周，苏晚几乎是以一种燃烧生命的方式在工作。
五家公司的所有数字身份在一片数据的荒原上拔地而起。
独立的网站、煞有介事的公司简介、看起来运营了数年的社交媒体账号，一切都天衣无缝。
当第一封伪造的业务邮件从“新加坡分公司”发往“塞浦路斯分公司”时，林默知道，他的表演，正式开幕了。
这场表演的核心，是一套被苏晚命名为“虚假交易循环”的账面艺术。
“开始吧。”林默对苏晚下达了指令。
苏晚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了第一个指令。
一场精心编排的资金之舞开始了。
首先，由新加坡公司，向美国钢铁公司（US Steel）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额订单，采购一批特种钢材，金额被精准地控制在西万八千美元，一个既能证明业务存在，又不足以触发高级别警报的数字。
货物甚至不需要真实交付，只需要一份合规的采购合同和提货单。
紧接着，在合同生效的第二天，塞浦路斯公司便以六万美元的价格，从新加坡公司手中“收购”了这批钢材的提货权。
合同上清晰地注明，多出来的部分是“市场信息咨询与中间商服务费”。
几天后，这批在账面上漂流的钢材，又被巴拿马公司以七万五千美元的价格买下，理由是“紧急供应南美市场”。
最后，这笔虚幻的交易在荷兰公司画上句号。
荷兰公司以九万美元的“回购”价格，从巴拿马公司处接手，合同名目是“为满足非洲战略合作伙伴需求进行紧急采购”。
整个链条下来，每一层加价都有看似合理的商业逻辑，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循环。
资金在林默控制的账户网络里兜了一圈，最终的亏损部分，由那个瑞士账户里不甚干净的钱悄然补平。
这样的循环每周都在上演，涉及的商品从钢材到电子元件，五花八门，但金额始终保持在五万美元以内。
这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不断投入一颗颗小石子，虽然没有掀起巨浪，却让湖面始终荡漾着涟漪。
效果立竿见影。
第三周的周二下午，美国钢铁公司（US Steel）财务部的电话打了进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好奇：“林先生，我们注意到，贵方最近的交易活动非常频繁。虽然单笔金额不大，但频率很高。请问，这是在为某个大订单做前期准备吗？”
林默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语气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哦，没什么大事。我刚在欧洲和巴拿马那边拓展了几个新的销售渠道，都是些小客户。他们也想在国际贸易里分一杯羹，我就牵个线，让更多人能赚点辛苦钱。薄利多销嘛，大家都有的赚，生意才能长久。”
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充满了东方商人特有的谦逊与人情味，完美地解释了这种“小额高频”的交易模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友好的笑声：“原来如此，林先生真是个慷慨的合作伙伴。”
电话挂断，林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知道，鱼饵己经撒下，真正的大鱼，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果然，不到一周，雷诺兹的电话就首接打到了他的私人手机上。
这一次，没有联邦调查局（FBI）的字眼，没有审查的压迫感，只是一个简单的约谈邀请。
会面地点在一家位于曼哈顿中城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
雷诺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看起来更像个华尔街的金融分析师，而非咄咄逼人的联邦探员。
他面前的桌上，没有录音笔，没有文件袋，只有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和一张A4纸。
“林先生。”雷诺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将那张A4纸推到林默面前。
纸上打印出来的，正是林默那五家新公司与开曼母公司的股权结构图，线条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复杂的网络。
图的中央，是林默的名字。
“你这些公司，”雷诺兹的指尖在图上轻轻一点，语气平淡，“像一张蜘蛛网。”
林默看了一眼图纸，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端起侍者刚送来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雷诺兹先生，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过我一个道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钱也一样。只有把它们分散开，晚上才能睡得安稳。尤其是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多做几手准备，总不是坏事。”
他的回应坦然得近乎无懈可击，将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解释成了一个富家子弟基于朴素的风险管理哲学而做出的常规操作。
雷诺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林默的眼神清澈而坦荡，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林默知道，单纯的解释是不够的，他需要再加一把火，将对方的注意力引向别处。
他忽然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说道：“不过，既然雷诺兹先生对我的商业版图这么感兴趣，我不妨透露一个好消息。下个月在纽约，会有一个‘中东 - 北美投资论坛’，届时会有几位来自中东的真正的大人物出席。我对他们手里的几个能源项目很感兴趣，也己经拿到了邀请函。如果你有时间，我很乐意介绍几位‘真正的朋友’给你认识。相信我，跟他们比起来，我这点小打小闹的生意，实在不值一提。”
说着，他仿佛不经意间，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一封制作精美的电子邀请函，上面赫然印着几个中东皇室成员的模糊头像和知名财团的标志。
这封邀请函，自然是苏晚的杰作。
雷诺兹的目光在邀请函上一扫而过，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林默这条小鱼固然可疑，但如果能顺藤摸瓜，接触到背后可能存在的、涉及能源和国家利益的“大客户”，那才是真正的大功一件。
林默的这个举动，成功地将自己从一个“嫌疑人”，变成了一个潜在的“线人”或者“情报入口”。
良久，雷诺兹收回了目光，将桌上的那张股权结构图慢慢折叠起来，放回口袋。
他没有接受邀请，也没有拒绝，只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
“林先生，”他最后说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别让我难做。”
看着雷诺兹离开的背影，林默知道，自己又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但这并非胜利，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真正的胜利，来自于核心任务的推进。
就在与雷诺兹见面的第二天，张伟民的加密电话打了进来，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林默，好消息！第三批特种钢材己经秘密运抵，并且立即投入了新型轧机主轴的试制。刚刚拿到的测试数据，各项性能指标全面超出预期！我们的材料，成功了！”
这个消息像一剂强心针，让林默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的舒缓。
他立刻对守在一旁的苏晚下达了新的指令：“启动‘活水’计划。”
苏晚的双手立刻在另一台专用电脑上操作起来。
一笔全新的交易迅速生成：国内的合作单位，以一家进出口公司的名义，向林默控制的加拿大公司账户出口了一批价值不菲的稀土矿产。
这笔交易是完全真实的，所有的报关、物流手续都无懈可击。
而加拿大公司在收到这批战略物资后，并没有支付现金，而是通过一个复杂的金融衍生品协议，以“战略物资置换”的名义，将等值的美元，通过一家瑞士的信托基金，返还到了林默最初使用的那个瑞士银行账户中。
这笔钱，表面上是来自加拿大的合法贸易所得，实则是由国内秘密拨付的项目资金，经过一次完美的“跨国洗白”，精准地注入了林默的资金池，完美填补了之前为了维持虚假交易循环和支付假币相关费用而产生的缺口。
操作完成的第二天，美国钢铁公司（US Steel）的官方邮箱发来一封邮件，内容简短而有力：“林先生，经过评估，我们认为贵方的资金链非常健康，且业务网络充满活力。我们期待与您进行下一阶段的深度合作。”
所有的环节，至此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外部的审查被迷宫困住，内部的资金缺口被悄然填平，与美国钢铁公司（US Steel）的合作关系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
然而，就在一切看似风平浪静的那个夜晚，林默在公寓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没有任何署名和地址，只有一个用打印机打出的名字：林默。
他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同样洁白的纸，纸的中央，也只有一行打字机风格的英文字母：“你赢了这一局。”
没有署名，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一丝情绪。
但林默在看到那个独特的、略微向右倾斜的字母“d”时，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出来，这是雷诺兹在签署文件时特有的笔迹风格，即使是打字机，也无法完全掩盖这种个人习惯留下的细微痕迹。
这是雷诺兹在用一种非官方的方式告诉他：我知道一切都是你做的，我只是暂时放过你。
他没有声张，只是将纸条点燃，看着它在烟灰缸里化为一撮灰烬。
当晚，他对苏晚说：“告诉凯文，可以开始量产新版的假钞了。第一批的目标，五百万美元。”
苏晚正沉浸在阶段性胜利的喜悦中，闻言猛地皱起眉头：“这么快？我们才刚刚稳住局面，雷诺兹那边也暂时偃旗息鼓了。”
林默转头看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敌人不再死死盯着你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你安全了，”他缓缓说道，“那才是最危险的时候。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在准备更致命的一击，或者，他们的视线己经转移到了你更核心的秘密上。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段宝贵的窗口期，主动出击，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相信自己己经安全了。”
他的话语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苏晚明白了，这场战争，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
她点了点头，打开了加密通讯设备，准备向远在另一片大陆的假钞制造天才凯文下达指令。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发送键的瞬间，林默的另一台专用保密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
屏幕上，一条刚刚抵达的加密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