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港的雾气浓得几乎能攥出水来，带着咸腥与铁锈交织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即将启航的“太平洋号”货轮上。
远处的吊塔在灰白中若隐若现，仿佛沉睡的巨兽。
这是林默和苏晚事业版图中的第一块基石，船上满载的并非仅仅是工业设备，更是他们撬动未来财富的杠杆和全部的希望。
甲板上传来工人搬运货物的闷响，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如同心跳般沉重。
汽笛即将长鸣，宣告一次伟大航程的开始。
港口的风裹挟着海鸥的叫声，掠过人群头顶，带来一种既自由又压抑的复杂情绪。
然而，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了码头上嘈杂的背景音，像是某种信号。
海关官员查尔斯·布莱克带着一队制服笔挺的下属，大步流星地走上舷梯，皮鞋踏在钢制甲板上的声音沉闷而富有压迫感，每一步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头。
他的脸上挂着一种程式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但眼神里却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般的兴奋。
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林先生，别来无恙。”布莱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海鸥的叫声，“上次在商会的酒会上，你似乎很忙，我们都没能好好聊聊。”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当然记得那次酒会——当时他正与一位重要的船运巨头交谈，对于布莱克这种级别不高却喜欢西处攀附的官员，他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继续了自己的谈话。
没料到这无心之举竟在此刻化为了一枚致命的暗礁。
“布莱克先生，幸会。”林默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掌心微凉，表情平静得像港湾里无风的水面，“您亲自来送船，真是太荣幸了。”
布莱克虚伪地握了握他的手，随即松开，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巨大的集装箱。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着腰间的对讲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荣幸谈不上，职责所在。”他拍了拍对讲机，“我只是对你们这批货物有点好奇。申报单上写的是‘工业设备’，对吗？但我的人初步核对了一下，清单上的重量和规格，似乎有些……微妙的出入。”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船员和码头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紧张地望向这边。
远处传来缆绳收紧的吱呀声，和金属工具落地的清脆回响，更添了几分焦灼。
林默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来了。
这不是例行检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刁难。
“开箱查验！”布莱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向后一挥手，几名海关人员立刻拿着工具，朝着最近的一个集装箱走去。
金属撬棍与箱锁碰撞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敲响了警钟。
林默没有阻止，他只是缓缓转过身，向着码头办公楼的方向投去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在那里，苏晚正透过百叶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几乎在林默眼神示意的一刹那，她便拿起了桌上的另一部电话。
木质桌面被她的指尖轻轻叩响，发出低沉的节奏。
“启动应急预案。”电话接通，她的声音冷静而果断，没有一丝颤抖。
码头上，气氛剑拔弩张。
布莱克得意地看着林默，似乎在欣赏他即将陷入绝境的窘态。
他相信，只要打开箱子，那些与申报单上“半成品钢卷”名不副实的货物，就足以将林默和他的公司彻底钉死。
就在第一个集装箱的铅封即将被剪断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那是苏晚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一个蓝色文件夹，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她脚下的皮鞋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快却坚定的节奏。
她的气场强大而自信，仿佛不是来处理危机，而是来参加一场商务谈判。
“布莱克先生，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苏晚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恰到好处地挡在了海关人员和集装箱之间。
布莱克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苏小姐？正好，你们的货物有问题，我需要依法查验。”
“问题？”苏晚扬了扬眉毛，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文件递到布莱克面前，纸张边缘在风中微微颤动。
“您是说这个吗？这是我们向商会报备的出口退税证明，上面有商会的钢印。至于您说的重量和规格出入，”她熟练地翻到另一页，指着上面的数据，“这批是用于东南亚农业机械组装厂的特制半成品钢卷，采用了新的合金配方，密度比常规钢材略高，所以总重有所上浮。这一点，在我们的补充说明里写得清清楚楚。或许是您的下属看漏了？”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每一句都踩在规则的框架内。
那份盖着鲜红钢印的证明文件，更是像一面盾牌，让布莱克准备好的攻击落了空。
布莱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对方准备得如此周全。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冷哼一声：“文件可以伪造。眼见为实，我还是坚持要开箱。”
就在这时，一名正在不远处整理缆绳的码头工人老周，像是无意间走过，趁着布莱克转身的间隙，用几乎只有苏晚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他今天一早就来了，点名要查你们的船，像是有人递了话，想抓你们的把柄。”
苏晚心中雪亮。果然是人为设卡。
她微笑着对布莱克说：“当然，我们完全配合海关的工作。不过，开箱查验程序繁琐，恐怕会耽误‘太平洋号’的船期。您知道，港口的船席都是以小时计算的。”
说完，她转身走向一旁，拨通了货运公司负责人乔治·霍普金斯的电话。
“乔治，是我，苏晚。”她的语气变得轻松而随意，仿佛在和老友聊天，“我们这边遇到一点小小的检查，可能会稍微耽误几分钟。你知道，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而让小人坏了我们大家的好事。”
电话那头的乔治·霍普金斯是个老狐狸，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林默之前塞给他的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此刻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滚烫。
“哦，亲爱的苏，这可不行。”霍普金斯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港口调度压力很大，‘太平洋号’的泊位后面还排着三艘船。任何延误都会导致整个码头的调度混乱，这笔罚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挂断电话，苏晚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是她通过商会渠道联络到的一位海关副主管。
几分钟后，乔治·霍普金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对着布莱克就是一顿抱怨：“查尔斯，你到底在搞什么？你知道耽误这艘船离港，会给我们造成多大的麻烦吗？整个码头的运营计划都要被打乱，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布莱克正要反驳，另一辆车也疾驰而来，车门打开，一位肩章比他高一级别的海关副主管走了下来。
“查尔斯，我听说这边有点情况？”副主管的表情很严肃，但看向苏晚时，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友善，“我过来协助一下检查。”
他拿过苏晚递来的文件，草草翻阅了几页，又看了看霍普金斯焦急的脸，最后转向布莱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看过了，资料齐全，手续合规，没有异常。霍普金斯先生说得对，不要影响港口的正常运作。放行吧。”
布莱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自己大势己去。
在来自首接上级和港口运营方的双重压力下，他再坚持下去，就不是秉公执法，而是愚蠢的滥用职权了。
“是，长官。”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甘地挥了挥手。
“太平洋号”的汽笛终于拉响，雄浑而悠长，像一声挣脱束缚的呐喊。
货轮缓缓驶离码头，在金色的夕阳下，剪开碧波，驶向辽阔的太平洋。
林默站在岸边，海风吹动着他的衣角，带着咸湿与机油混合的气息。
他没有看身边面带微笑的苏晚，也没有理会远处脸色铁青的布莱克，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艘渐行渐远的船，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胜利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更深重的忧虑所取代。
这次是侥幸。
靠着苏晚的急智、提前埋下的伏笔和金钱开道，他们涉险过关。
但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当晚，林默回到公寓，没有开灯。
他坐在黑暗中，窗外是旧金山璀璨的夜景，但在他眼中，这片繁华之下，暗流汹涌。
他翻开一本厚实的日记本，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写下了一行字：“必须建立自己的港口关系网，不能总靠临时应对。”
笔尖停顿了片刻，他又继续写下去：“布莱克是一只闻到血腥味的苍蝇，而我们的货物就是那块暴露在外的鲜肉。需要一个更坚固的盒子。租赁专属货轮，打通更多沿海港口的关节，引入‘双申报系统’以应对未来可能更严格的审查……”
他的笔速越来越快，一个个计划，一个个构想，在他的笔下迅速成型。
这不仅仅是商业计划，更是一张生存之网。
风，从窗缝中渗入，带着寒意。
他没有丝毫睡意，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亢奋。
他走到电话旁，拨下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沙哑而警惕的声音：“谁？”
林默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沉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力道。
“是我，林默。”他顿了顿，缓缓说道，“我需要借用一下你在奥克兰港的那条旧驳船和仓库，做个小小的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