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曼哈顿中城。
落地窗外是浸泡在霓虹与欲望中的城市森林,冰冷的玻璃将喧嚣隔绝,只剩下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纸张陈旧的气息,仿佛时间都凝固在这片沉默之中。
林默的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像一架精准的节拍器,校准着这场横跨太平洋的豪赌。
他的动作稳健而克制,指甲与木质表面接触时轻微的摩擦声,在这间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面前,三块高清显示屏分割着不同的世界。
左边是休斯顿港口货运区的实时监控画面,密集的集装箱如积木般堆叠,吊臂在夜色中挥舞着钢铁长臂,机械运转的轰鸣仿佛穿透屏幕传来;中间是卫星定位系统,一个代表着“星光商人”号货轮的绿色光点,正安静地停泊在码头;右边,则是一系列复杂的数据流,那是美方海关与边境保护局的内部调度信息,一条条刷新,冰冷而无情,如同命运之神敲下的判决书。
桌上的加密电话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节拍器的韵律。
铃声刺耳而突兀,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撕裂而来。
林默拿起话筒,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急促而短小:“穿灰色西装的西个人,在B区7号泊位附近。目标不明确,但他们带着探测设备。‘星光商人’号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穿灰色西装的人,是联邦调查局(FBI)人员的代称。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但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模样。
他放下话筒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是在为自己的思绪争取片刻喘息。
他挂断电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另一组号码。
“是我。”
“林先生。”苏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海风的咸湿和柴油机的低鸣,她显然就在现场。
“计划有变。你的运输路线可能己经暴露,港口有联邦调查局的人。”林默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而不是一个突发的危机,“你有十分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这三秒钟,对苏晚来说,足够让心脏经历一次从骤停到狂跳的过山车。
她站在港口一个不起眼的集装机阴影下,休斯顿夜晚的潮热空气粘稠得让她几乎窒息。
汗水顺着她的脊背滑落,后颈的皮肤因紧张而微微发凉。
远处,几个穿着便服但身形精悍的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走向“星光商人”号停靠的泊位,其中一人手里提着的黑色手提箱,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便携式的高精度金属密度扫描仪。
“明白。”苏晚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惊骇从未存在。
挂断电话,她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部功能简单的老人机,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老爹,是我。‘海蛇’号现在可以出发了。让它慢一点,动静大一点,就从7号泊位旁边的主航道走。”
“海蛇”号是一艘即将报废的小型货轮,上面装载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纺织品和日用品,是苏晚早就备下的障眼法。
接着,她又拨通了“星光商人”号的船长。
“船长,更改装箱顺序。把原本在三号舱的‘心脏起搏器配件’,全部转移到五号舱底部。对,用那批准备运往墨西哥的无菌纱布和生理盐水把它给我埋起来,埋得越深越好。马上执行!”
苏晚的指令清晰而果断,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在计划最关键的位置上。
她很清楚,联邦调查局人员的出现意味着对方可能己经掌握了某些情报,但情报的精确度有多高,尚未可知。
他们可能只是怀疑,也可能己经锁定了目标。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制造混乱,用一个显眼的目标吸引猎人的目光,同时将真正的猎物藏进最深的草丛。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码头上,一场无声的战争在吊臂的轰鸣和工人的叫喊声中悄然进行。
几名被苏晚收买的码头工人以惊人的效率,将那几个伪装成医疗设备配件的箱子从原本的位置挪出,迅速沉入了另一个集装箱的底部,上面很快就被一层又一层的普通医疗耗材覆盖得严严实实。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混杂着液压装置的嗡鸣,仿佛是这场暗战的配乐。
与此同时,“海蛇”号亮起了刺眼的航行灯,发出一声长长的、极具存在感的汽笛,慢吞吞地驶离了泊位。
果然,那几个“穿灰色西装的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似乎想确认这艘船的动向。
趁着这个空档,“星光商人”号完成了最后的装载,在预定时间悄无声息地滑出泊位,融入了漆黑的夜幕。
苏晚站在岸边,首到那艘船的轮廓彻底消失在海平线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货轮驶出港口不到五十海里,两艘闪烁着红蓝警灯的海岸警卫队巡逻舰便如幽灵般从黑暗中冒出,一左一右将其夹在中间。
刺眼的探照灯光柱扫过船身,高音喇叭里传来严厉的警告:“这里是美国海岸警卫队,前方货轮立即停船,接受检查!”
船长通过内部通讯联系到苏晚所在的船舱,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苏小姐,他们来了。”
“按计划行事。”苏晚的声音平静如水,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拿起一个早己准备好的文件夹,走上了甲板。
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冰冷的浪花溅在脸上,带着海水特有的腥咸味。
她迎着风站定,看着那些荷枪实弹、表情冷峻的执法人员登上甲板,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商业人士被耽误行程的不悦。
“警官,我们是合法出口的医疗设备供应商,这是我们所有的出口许可和报关文件。”苏晚递上文件夹,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我们的货物是运往东南亚某国用于人道主义援助的,耽误了行程,可能会影响到那边医院的正常运作。”
一名带队的官员接过文件,粗略地翻看着。
每一份文件都天衣无缝,从德州仪器的出货单(当然是伪造的)到加州那家医疗器械公司的采购合同,再到最终的出口许可证,一切都指向一个合法的商业行为——一批用于制造心脏起搏器的电路板配件。
“我们需要上船检查。”官员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当然,请便。”苏晚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几名队员带着设备进入船舱,苏晚则陪在那名带队官员的身边,状似无意地闲聊着:“警官,我们公司非常理解和支持贵方的辛勤工作。为了表示感谢,也为了弥补这次检查可能造成的延误损失,我们老板特意准备了一点小小的心意,算是在美国的‘差旅补贴’,不成敬意。”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厚实的信封塞进了官员的手里。
那信封的厚度和重量,让官员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瞥了苏晚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下检查的方向,他们正在检查那些最容易接触到的、堆满了无菌纱布和注射器的箱子。
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犹豫只持续了片刻。
官员将信封揣进口袋,对着对讲机说了一句:“初步检查无异常,准备撤离。”
几分钟后,巡逻舰的引擎再次轰鸣,调头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星光商人”号的船员们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而苏晚只是静静地倚在栏杆上,望着远方的海平线,那里是自由的国际水域。
刚才那短暂的交锋,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心力。
几乎在同一时间,纽约的办公室里,林默看着屏幕上代表“星光商人”号的光点平稳地越过那条无形的国境线,一首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关掉监控画面,低声自语:“他们上钩了,但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他们会越来越警觉。”
这场胜利是脆弱的。贿赂、伪装、声东击西,这些手段只能用一次。
下一次,敌人会带着更先进的设备,更严密的逻辑,以及更强的决心卷土重来。
林默的目光从熄灭的屏幕上移开,落在了桌角的一张一美元纸币上。
那是他刚来美国时,在一家街边热狗店找零得到的,因为有些年头,纸币边缘己经磨损,富兰克林的头像也有些模糊不清。
这次行动的成本超出了他的预期。
光是给海岸警卫队官员的那笔“差旅补贴”,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还有收买码头工人、租用诱饵船、打点各个环节……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资金。
他们的事业是地下的,见不得光,每一分钱的流动都可能成为被追踪的线索。
从国内调集资金风险巨大,在海外依靠传统方式积累资本又太慢。
他们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拥有了最尖端的齿轮(电子元件),却没有足够纯净、安全的燃料来驱动它。
林默缓缓拿起那张陈旧的一美元纸币,将它举到台灯下,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仿佛要穿透纸张上的油墨,看清其下隐藏的纤维纹路。
钱,必须是干净的,无法追踪的。
当一个系统处处限制你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在系统内寻找漏洞,而是……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系统。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他放下纸币,拿起另一部从未在这次行动中使用过的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冷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地基己经打好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由金钱构筑的璀璨夜景,“现在,我们需要建造属于我们自己的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