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纸币上的裂痕

2025-08-17 2750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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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金山的晨光斜斜地穿过“知新书店”的老式玻璃窗,在泛黄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地跳着。

旧木书架上,《唐诗三百首》和《申报合订本》透着老纸张混着樟脑的味儿,温温的,倒让人心里踏实。林默蹲在褪色的藤编箱子前,膝盖压得地板“吱呀”首响——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前天刚从教会医院的仓库里搬来。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慢慢打着转,像凝固的时间碎片。

“小默,喝点水。”周文清端着粗陶杯走过来,镜片上蒙着层白雾,脚步轻,却透着股沉劲儿。

他六十来岁,背有点驼,蓝布衫的袖口沾着墨渍。这是母亲在上海时的远房堂兄,当年跟着教会的船漂到旧金山,靠卖旧书过日子。他说话带着南方口音,语调低,好像每个字都裹着潮气。

林默接过杯子,手指碰到杯壁的温度,跟母亲煮的桂圆茶很像,那股甜暖的余温,到现在好像还能渗进皮肤里。

日记本的纸页在手里“簌簌”地翻,翻到第三十七页时,林默的呼吸突然停了。那页纸边缘沾着茶渍,有点发褐,字迹却清楚得像刚写的:“他答应过让我回国,可我拿到护照那天,他把它撕了。”钢笔字的末尾在“撕”字上重重一顿,几乎要把纸戳破,墨迹甚至在背面晕出一道裂痕,就像她当时的心情。

“文清叔,”林默的声音发紧,手指按住那行字,“我妈说的‘他’,是我爸吗?”

周文清正拿鸡毛掸子扫《资治通鉴》封皮上的灰,掸子“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背弓得像一张旧弓:“你妈……你妈当年怀你的时候,总说等孩子生下来就回龙岩。有回我去看她,见她躲在阁楼哭,说理查德把护照烧了,还说‘现在中美没建交,回去就是送死’。”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哽咽,“后来她就不提了,只给你讲土楼的故事,说屋檐下的燕子每年都要飞回家。”

林默的指甲掐进手心,指甲缝里传来一点点刺痛。

十二岁那年,他在父亲书房外偷听到管家说“那个中国女人真是麻烦”,现在才明白,麻烦不是因为他是私生子,而是母亲想“回家”的念头。

窗外飘进一阵风,吹得藤箱里的船票轻轻打转——那是1965年8月15日的船票,目的地是上海,原来母亲早就开始准备了。纸角有点卷,边缘带着潮湿的痕迹,像是被泪水浸湿又风干了好多次。

“我该回纽约了。”林默合上日记本,动作轻得像怕吵醒什么似的。

周文清送他到门口,抓着他的手腕:“小默,你妈走前说,根要是扎深了,风再大也吹不跑。”阳光照在老人的白头发上,林默突然发现他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星星点点的墨迹,跟母亲日记本里的批注很像,都是她一笔一划写下的思念。

纽约的雨来得急。

雨点砸在第五大道的大理石台阶上,“噼里啪啦”像打鼓。林默推开公寓门时,西装下摆全湿了,水珠顺着鞋跟滴在大理石地上,“滴答滴答”响得清楚。空气里有潮湿的铁锈味,混着雨水冲过柏油路的腥气。

陈太太正在客厅插花,白玫瑰配着绿毛球,剪刀剪枝条时“咔嚓”轻响。

见他进来,手里的剪刀顿了顿:“默默,你父亲书房的锁换了,我让人把钥匙放你桌上了。”她笑得挺温柔,耳垂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晕——林默记得,母亲的遗物里有张老照片,父亲的西装口袋里也别着同款珍珠胸针,是1963年的限量款,可母亲1964年才到美国。

书房的胡桃木书桌泛着暗光,林默跪在地上,手指沿着桌脚的雕花摸。指尖碰到凹凸的花纹,木头纹理有点糙,带着年月的温度。

按到第三块凸起的木榫时,“咔嗒”一声,抽屉夹层弹开了。

账本的封皮是深褐色牛皮,边角磨得发亮,像被好多人反复摸过。第一页写着“1962.3.15 华盛顿特别账户 50万”,第二页“1963.7.2 中情局技术处 设备款 120万”,第三页的日期是1964.11.20,也就是周淑兰到美国的第十三天:“中国留学生监控费 月付3000”。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摸出钢笔,在便签上记下这些,指甲盖都掐白了。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越来越密。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华尔街酒会上,老银行家麦克斯拍着他肩膀说:“你父亲当年帮我们处理过不少‘特殊资金’。”原来“特殊”是这个意思——监控母亲,不让她回国,甚至可能……林默合上账本,手指擦过“中情局技术处”几个字,纸的触感像砂纸,磨得人心慌。

家族聚会在曼哈顿的“东方楼”举行。

粤剧的锣鼓声穿过包厢的薄墙,震得碗碟微微发颤。林伯礼喝得脸红,拍着旁边人的肩膀嚷嚷:“那小子整天神神秘秘的,不是翻旧书就是跑图书馆,怕是想干点什么大买卖吧?”他的声音混着锣鼓声撞过来,林默正夹着醉虾的筷子顿在半空,虾壳在灯光下泛着点光。

陈太太端着燕窝羹走过来,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默默,你堂哥就是嘴碎。”她的手指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可林默却觉得有点冷。

当晚,林默在家族微信群发了条消息:“最近在研究美元防伪技术,挺有意思的。”他盯着手机屏幕,秒针走了七圈,林伯礼的消息弹出来:“你又不搞印刷,研究这干嘛?”林默笑了笑,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

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脸上画出明暗的线条,像道好不了的伤口。

他想起图书馆那本《美国货币史》里写的,1971年新版美元的荧光技术还在实验室里,市面上流通的老版用的还是1934年的凸版印刷——南美毒枭用日本产的凹版机就能印得跟真的差不多,而他父亲以前的手下里,正好有个J先生,专门给毒枭做洗钱顾问。

纽约公共图书馆的古籍室飘着松木香,混着纸张放久了的淡淡酸味。林默穿着卡其色风衣,戴黑框眼镜,看着就像个清瘦的研究生。他翻着1970年的财政部报告,手指停在某一页:“新版荧光油墨预计1990年普及,当前流通纸币仍采用传统凹版印刷工艺。”管理员推着金属车经过,提醒:“先生,还有半小时闭馆。”林默没抬头,用微型相机拍下关键数据,镜头扫过“防伪漏洞”西个字时,心跳漏了一拍。

地下室的暗房里,红灯照着空气,像一团凝固的血。

林默把一张1970年版的百元美钞平放在扫描仪上,玻璃盖压下去时,纸币上的林肯像正盯着他。他调着参数,屏幕上的线条渐渐清楚——凹版印刷的纹路、水印的位置、连号的字体。

母亲的日记本摊在旁边,那页画着龙岩地图的纸被塑封了,他用刻刀小心裁下一小块,缩小到0.5厘米,印在假币背面的角落。

第一张假币从打印机里出来时,林默的手在抖。

他摸了摸纸币的纹路,跟真钞几乎一样;对着灯光看水印,林肯的轮廓模模糊糊的,倒挺像母亲日记里画的土楼剪影。他把假币夹进日记本,正好夹在“不要忘了祖国”那页,纸边的毛茬蹭着纸币的油墨,像在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