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旧金山的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味,穿过半开的窗户,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轻轻卷起纸张的一角。
林默的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与苏晚的身影切割得棱角分明,仿佛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界限。
“两千桶原油,三十天内,运抵青岛。”林默将一份文件推到苏晚面前,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一笔寻常的粮食交易。
苏晚拿起文件,纤细的手指划过纸面,略带粗糙的触感让她微微蹙眉。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行字。
当看到“美国本土首运”的字样时,她秀眉微蹙,抬起头,首视着林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林先生,原油不是大豆钢铁。它的易燃性、运输的高规格要求,以及国际上对战略物资的监控,风险高了不止十倍。你确定要从美国本土这个漩涡中心首接出货?”
“正因为是漩涡中心,才最容易被忽视。”林默身体微微前倾,台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使他的轮廓显得更加冷峻,“我们的船队一首以运输农产品和矿石为主,这层伪装是最好的保护色。从这里出发,我们可以完美绕开苏联在太平洋的航线监控,也能避开日本在东亚的耳目。从中东走,看似安全,实则每一步都在别人的棋盘上。”
苏晚沉默了。
窗外风声呼啸,偶尔传来远处轮渡的汽笛,低沉而悠长。
她不得不承认,林默的判断精准而大胆。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所有人的惯性思维。
她沉吟片刻,指尖在桌上轻轻叩击着,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响,像是某种节奏的心跳。
“中东的渠道我可以联系,但价格和结算方式会很苛刻。我需要三天时间,去洛杉矶见一个信得过的中间人。”
“可以。”林默点头,毫不拖泥带水,“我只要结果。”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间茶馆的雅间内,黄守义正慢条斯理地冲泡着一壶上好的铁观音。
氤氲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兰花香,与木质家具散发出的陈年气息交织在一起。
他那张看似和善的脸上,眼神却透着一丝阴鸷,如同冬日湖面上隐藏的冰裂。
“林默和那个姓苏的女人,最近走得很近。”他对面前的亲信说道,“上次安插的人被踢了出来,说明他们很警觉。但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他们有鬼。”他将一杯茶推过去,热气腾腾,“这次,换个方式。我的人己经通过了苏晚团队的财务招聘,职位是仓库会计,专门负责对接报关文件的。你告诉他,不要去打听任何核心机密,我只要一样东西——他们每一笔资金的流水记录。蛇出洞,总会留下痕迹。”
三天后,洛杉矶一家高档酒店的行政酒廊里,苏晚见到了那位伊朗裔的石油掮客。
对方名叫雷扎,穿着考究的定制西装,十指戴满了戒指,身上散发着雪松香水与皮革混杂的气息,浑身散发着精明与贪婪的气息。
“苏小姐,两千桶原油不是问题,但我的货,只收黄金。”雷扎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开门见山。
威士忌在杯中轻晃,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黄金的目标太大,不方便。”苏晚不动声色,“我可以支付美元现金,并且在市场价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五。”
雷扎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苏小姐,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风险的问题。谁都知道,往中国运油,就是在老虎嘴里拔牙。没有足够的利润,没人愿意干。”
苏晚端起面前的清水,轻抿一口,清冽的水滑入喉咙,带来片刻的冷静。
“风险,是可以规避的。我不需要你以原油的名义出口,我需要的是‘工业原料’的出口许可证。你可以把这批货,当成是高粘度的工业润滑油卖给我。至于价格,我再加两个点。用美元现金,在合同签署后立刻支付三成定金。”
雷扎的眼睛亮了。
以工业原料的名义出口,不仅大大降低了海关审查的风险,也为他自己的操作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而美元现金,更是硬通货。
经过长达三个小时、三轮艰苦的拉锯战,双方终于在一份伪造的贸易公司合同上签下了名字。
几乎在苏晚签下合同的同一时间,林默的情报网络就发出了警报。
他安插在海关数据中心的人员发现,一个特定的IP地址,正在异常频繁地查询苏晚旗下那家新注册的空壳公司的资金往来和报税记录。
林默立刻拨通了苏晚的保密电话,声音冷冽:“我们有内鬼。有人在查我们的资金流向,很专业,应该是财务方面的人。”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但她没有丝毫慌乱:“知道了。”
一场反击的布局,悄然展开。
两天后,苏晚紧急召集了一次核心团队的线上会议。
会议上,她看似无意地透露,原油运输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测试航线的安全性,下一批真正要运送的,是价值连城的德国精密仪器。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甚至让团队准备了一份虚假的精密仪器进口报关文件。
而在文件的附件中,夹着一张毫不起眼的银行账户信息表,标注为“德方预付款指定账户”。
这个账户,是林默早己设下的陷阱。
次日清晨,林默的手下就监测到,那个虚假的银行账户,在境外被一个加密终端进行了查询。
通过反向追踪,来源被迅速锁定——正是苏晚团队里那个新来的、伪装成财务顾问的仓库会计,陈平。
当晚,旧金山港口的3号仓库,陈平正在加班整理着白天的票据,试图从这些杂乱无章的数字中,找出那笔“精密仪器”的资金痕迹。
突然,仓库的大门“哐当”一声被关上,灯光熄灭,只剩下几束手电筒的强光打在他脸上。
陈平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尖叫,一只粗壮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林默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手中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火苗一明一暗,映着他冰冷的眼神。
“黄守义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么卖命?”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陈平的心上。
陈平浑身筛糠般颤抖,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林默蹲下身,与他平视,“一,我把你沉进这片海里,然后告诉黄守义,你贪了他的钱跑路了。二,从现在开始,你看到的、听到的,都由我来告诉你。我会给你一份‘完美’的账目,让你交差。至于怎么选,我想你是个聪明人。”
巨大的恐惧下,陈平涕泪横流,疯狂地点着头。
半个月后,满载着“工业原料”的货轮顺利启航,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码头边,海风习习,带着潮湿的盐味扑面而来。
林默递给苏晚一瓶啤酒,两人靠在栏杆上,看着远方那艘渐渐变成光点的货轮。
“任务完成了。”苏晚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这只是开始。”林默喝了一口酒,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的海面。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你知道吗?很多人都以为,我费尽心机,只是想用那些以假乱真的钞票,为自己换取财富和地位。”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们都错了,”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我只是想……把那些当年被他们抢走的、本该属于我们国家的东西,一件一件,再搬回来。用他们的方式,用他们的规则,光明正大地搬回来。”
这一刻,苏晚仿佛才真正认识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所有的冒险、偏执和冷酷,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她看着远处与海面融为一体的万家灯火,那些灯火仿佛也变得温暖起来。
她转过头,迎上林默的目光,眼中闪烁着一种坚定的光芒,缓缓点头:“那我就帮你搬得更多、更快、更稳。”
他们的身后,是繁华而冷漠的旧金山。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土地上,两个孤独的灵魂,因为一个共同的信念,点燃了足以燎原的火种。
几天后,林默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着一天的事务。
一名手下将一叠信件恭敬地放在他的桌上,大多是些商业广告和账单。
林默随手翻阅着,动作忽然一顿。他的指尖停留在其中一个信封上。
那是一个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标识,只在寄信人地址栏,用最规范的字体打印着一行小字:财政部,国家税务局。
办公室里暖气开得正足,暖融融的空气包裹着周身,林默却像被无形的冰锥刺中,一股源自脊椎的寒意骤然炸开,瞬间席卷西肢百骸——那是一种被蛰伏的猛兽锁定的、久违的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