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从西肢涌入心脏,苏白猛地睁开眼,剧烈呛咳出几口浑浊的河水。
鼻腔里满是泥土的腥气和水草的腐烂味。
身上粗布衣裳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又冷又重。
她不是在马尔代夫潜水,欣赏珊瑚和鱼群吗?
怎么会在这里?
“闺女!我的闺女啊!你可算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一声凄厉的哭喊在耳边炸开,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住她,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苏白混沌的脑袋,被这哭声震得嗡嗡作响。
她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眼珠,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
破旧的土坯房,昏黄的煤油灯,还有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便宜老娘。
“哭什么哭!人醒了不就好了!”
一道粗犷的男声如洪钟般响起,语气又硬又冲,却带着压不住的后怕和关切。
“闺女你放心,爹就是拿绳子捆,也把那个江知青给你捆来成亲!咱老苏家说到做到!”
男人叫苏建业,是这具身体的爹,红星村说一不二的大队长,却唯独对这个小女儿,宠得没有半点原则。
“爹!捆他干啥?那种白眼狼,就该打断他的腿!”
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挤了进来,正是苏白的三哥苏城。他双眼赤红,死死瞪着门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人撕了。
人群外围,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女人撇了撇嘴,小声对身边的男人嘀咕:“爹妈就是偏心,三个儿子当牛做马,倒不如一个丫头片子跳回河来得金贵。为了个外人,把全家脸都丢尽了,真是……”
她是苏家大嫂林桂花,旁边站着的是她丈夫,苏家老大苏文。
苏文皱着眉,却没反驳媳妇的话,显然也是默认的。
村里人堵在门口,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老苏家这是疯了吧?为了个女娃,非要逼着人家知青结婚。”
“那苏白长得是俊,可也太不经事了,说不娶她就跳河,以后谁家敢要?”
“嘘……小点声,江知青在那呢。”
苏白顺着视线望去,看到了人群中那个“受害者”——江迟修。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白衬衫,面容斯文清秀,此刻正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叔,婶,你们劝劝苏白同志,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福气……”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算计。
就在这一瞬间,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原主苏白,红星村大队长苏建业的小女儿,上头有三个哥哥,从小被全家捧在手心,养成了天真又愚蠢的“恋爱脑”。
她把家里给的好东西,鸡蛋、白面、布票,全都偷偷塞给了江迟修。
苏家默许了江迟修三天两头来家里“打秋风”。
可江迟修根本看不上这个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村姑,他一边享受着苏家的接济,一边嫌弃苏家是泥腿子。
今天,他终于摊牌,说要以事业为重。
原主如遭雷击,一时想不开,就用了最蠢的法子——跳河相逼。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不是因为呛了水,而是被原主的愚蠢和江迟修的无耻给恶心到了。
她,二十一世纪的苏白,海洋生物学博士,自由潜水世界纪录保持者,家里有矿,活得恣意潇洒,居然穿到了这么一个“恋爱脑”身上!
还为了这么个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软饭男寻死觅活?
简首是奇耻大辱!
苏白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并无大碍。
甚至,那冰冷的河水记忆,非但没让她感到恐惧,反而有种奇异的亲切感,仿佛那里才是她的主场。
一丝微弱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似乎在这次濒死体验中被唤醒了。
“闺女遭了大罪了,脸都白了。”
李凤霞还在抹泪,她摸了摸苏白的额头,转身就要往外走,“你等着,娘去给你卧个荷包蛋补补!”
卧荷包蛋?
记忆里,家里省下来的每一个要给她补身子的鸡蛋,最后都进了江迟修的肚子。
苏白猛地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干净利落,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捞回来的病人,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闺女?”李凤霞惊愕地回头。
苏白没有理会任何人,她掀开薄薄的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泥土地上。
水珠顺着她乌黑的发梢滚落,划过苍白如玉的脸颊,滴落在锁骨上。
她一步一步,径首走向门口的江迟修。
她的步伐很稳,带着一种与这个泥土小院格格不入的从容和冷冽。
围观的村民们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路,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这还是苏家那丫头吗?”
“跳了回河,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往的苏白,看人总是怯生生的,带着讨好。
可现在的她,明明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但他们根深蒂固的印象,还是让他们以为,这只是她吸引江迟修的另一种手段。
看,她又要去抱着江知青的大腿哭求了。
江迟修的嘴角,甚至己经提前挂上了一丝不耐烦和虚伪的悲悯。
然而,苏白站定在他面前,缓缓抬起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再是过去的痴迷和卑微,而是冰冷,锐利,像是沉寂了万年的深海,不起波澜,却能吞噬一切。
江迟修心头猛地一跳,莫名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征兆地扇在了江迟修的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苏白的父母和哥哥。
江迟修捂着火辣辣的脸,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白:“你……你打我?”
苏白甩了甩打得发麻的手,扯了下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淬了毒的冰棱,一刀刀扎进江迟修的心窝。
“打你?”
“打你都嫌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