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半蹲地上,指间捻着玄狐玉佩的裂纹,膝头还残着昨日兵荒马乱时的血痕。空气中,有微妙的鸣响,如无形的钟声潜伏在每个人心头,又似棋局上每一枚子落带起的回音,陌生、肃杀,却带着必然。
“你咋长这么像我?”他的分身还蹲在对角,神态与他相仿,只是眼底那抹市侩透着不同的阴鸷。
余光中,建宁公主坐于琴案边,指腹微触冰冷琴弦。衣袂残留破碎光影,恍若流苏,折射出琉璃殿顶的碎金。她以一首未竟的“离鸾曲”撑起了渺渺空间,将乱流与时空裂缝生生压制。却见玉指微颤,几滴血渗入古琴之上,仿佛于寂静中,勾起了命格深处的回响。
双儿的身形闪现于棋盘一隅,忽实忽虚。她的魂魄尚未彻底归元,化作一缕银白的幻影在韦小宝肩头轻轻盘绕,偶尔成玉佩,偶尔一声低哑的咳嗽,搅乱眼前虚实。
空气突然一紧,一道脆响猛地割裂棋盘寂静。海大富狼狈跪在棋槛中央,脸上满是瘦削阴影。他的眼中盛满恐惧与贪欲,却在命格流光下暴露无遗。
他颤巍巍抬头,眼底剩下最后一丝清明,喑哑低语:“主子救我,我还能再赌、还能翻本。”
韦小宝没理他,只伸手将玄狐玉佩握得更紧,冷眼看着这位一度权谋滔天、机关算尽的天机叛者如同腐朽枯叶,自内而外溃散。
“海公公,您这一手七换三、三换七,命格当骰子扔,收着收着,人就成命格里的一滩浆糊了。”他叹气,眼角挑起一丝懒懒的笑意,“这赌,庄家不开了,你想翻本,要找天道那老千去。”
海大富用尽残余力气,一把扯下脖颈上的命格锁链。命格碎片在空中化为血色烟丝,渗进他那干瘦的皮肉里,爆发出剧烈反噬之力。他惨叫着翻滚,脑袋磕在棋盘裂口,血液顺着沟壑渗下,顷刻染红了片片碎棋。
空气顿时冻结,幽冷气息裹挟着死亡将棋局中央围得水泄不通。流亡各方命格持有者不约而同地向后缩了缩,目光在韦小宝和建宁公主身上游移,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这丧钟,敲给谁听?”建宁公主轻启朱唇,语音宛如风雪拂石,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决断。
韦小宝眨眨眼,咂了咂嘴。“公主殿下说得好,丧钟可不是只为海公公响的,诸位,谁敢在这残局里捡命格当彩头?谁敢继续做天道的棋子?”
他把玉佩往怀里一搂,左掌揭开棋盘一角,一枚混沌骰子滚入棋局正中。缥缈雾气萦绕骰面,隐隐现出混沌、天命、反噬三字,转瞬即逝。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骰子停稳,发出低微轰鸣。棋局暗流动荡,西周空间被折叠拉伸,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在远处蓄势欲抬落子的时刻,不知是棋主将至、亦或天道亲临。
建宁公主缓缓起身,衣袂带起一缕风。她目光冷静划过西周,抬手轻抚琴弦,弹出几道袅袅余音。余音激荡在残破宫殿间,似有实质,将那些被命格反噬所带来的死气驱散开去。
“流亡曲队,随我就位。”
她声音婉转,穿透虚实。几十个凡人衣衫褴褛,怀中抱着胡琴、瑟瑟、破鼓、铜锣等稀奇古怪的乐器,缓缓走至棋盘西周。他们神情木然,却步伐整齐,全然不似寻常乐师。
乐音初起,先是哀婉低沉,随之跳入嘲弄嬉戏,像是在用音乐拿命格当儿戏,讽刺三界规则。韦小宝嘴角泛起一丝荒诞的弧度,跟着拍了下大腿:“好戏开锣,诸位下注没?”
乐曲越发怪诞,仿佛嘲弄着高高在上的棋手,也嘲弄着身处局中的每一个命运囚徒。天道上空出现了一道扭曲的罅隙,有无形手指欲破空落子,未及触及棋盘便被琴音震得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双儿的幻影突然泛起剧烈涟漪。她的声音在韦小宝耳畔慵懒地响起:“小宝,要是我这次没法回到你身边,你可别馋别人家的狐狸肉啊。”
韦小宝心头一紧,却故作轻松,扬声笑道:“呸,你这小玉佩,灵光一闪就化身为宝,馋不着,吃也吃不完。”
双儿轻笑一声,幻影从他肩头化作一道流光,斜斜射向棋盘边缘。她强撑残存元气,将空间折叠为一层层折纸蝶,阻住正在渗透而至的命格吞噬黑雾。
“我帮你扯住这缝,你记得捉住你那混沌桃心,别像上回那样,一转头就栽到姑娘裙底。”
黑雾中铮然一声,空间扭曲,双儿的身体剧烈摇晃,一只白狐尾巴残影几乎被卷入虚无。韦小宝身形一晃,强忍膝盖酸痛,快步扑过去,一边嘴里碎碎念道:“活了这么久,还不如狐儿贴身一会儿自在。”
棋盘之上的棋格随双儿幻影的游走而逐点亮起,每亮起一格,便有一道縹渺狐鸣。那些徘徊在边缘的命格散魂纷纷回旋聚拢,被琴音和狐光双重牵引,仿佛有意要点燃新的棋局气口。
此时,海大富最后的元神己被命格反噬啃噬殆尽——他的肉体碎裂,化为无数微小碎片,伴随着诡异铃音,散落棋盘之下。原本无数渴求翻本、仰仗命格复生的赌徒见状,皆胆寒心悸,再无一人敢明目张胆觊觎棋主之位。
“好家伙,连天道弃子都舍不得做了。这棋局,越来越像小宝我小时候偷鸡摸狗那个夜,哪块儿黑就往哪躲。”韦小宝揉了揉鼻头,一抹无赖神色极快地在脸上和煦展开。
正于此时,棋盘中央那颗混沌骰子陡然迸出一道虹光,首冲高空。空间微微嗡动,天地之间仿佛有人遥遥应声,高维棋主的意志一次次撕裂而来,却又被乐队鼓点与狐影柔音震得聚而不稳。
建宁公主立于乐队中央,步步生莲,古琴之声忽转为长箫,二音交织,一虚一实。她用自己的元气将三界气流牵引,试图将棋局主导权死死攥在凡人之手。
“棋主,现身吧。”她眼角余光扫过韦小宝,流转出别样深意。
“你要我做庄?”韦小宝一挑眉,狡黠一笑,将怀中的混沌骰子猛然掷向棋盘最中央。
骰子在空中骤然分裂成六枚虚实不定的小骰,每一枚都带着不同的命格符号,在棋盘上来回跳跃碰撞。一时间,棋盘上数百年棋力的残余、五行气息、命格暗流、狐影琴音同时激荡,融合成一股莫可名状的荒谬能量。
忽有声音自虚空而降,低沉回荡,如同丧钟过耳:
“棋盘归属,强制确认;输者,命格抹除。”
话音落地,整座棋盘骤然浮现一层扭曲的镜面,每个人的影子全都交错重叠,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撕扯拉伸。天道投下残桉月光,命格棋子自动在众人掌心流转,时而化为卷轴,时而如命债簿般滴着墨色血滴。
周围众人不自觉地大声喘息,面对自己的影子分身与命格本我,脸上浮现困惑、畏惧、渴求等诸般复杂表情。
建宁公主闭目,指间泣血抚琴。
“双儿。”
韦小宝大叫一声,左手猛然握住玉佩裂痕。白色狐影勉力于棋盘边缘盘旋一周,将命格棋子吸去余烬汇入其中,从而勉强保住灵体不灭。她虚弱地探出一只小巧狐爪,“你要回头,我就不走。”
“我翻个身就能把这棋主薅下马。”韦小宝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眸光深处却浮现浓浓沉郁。
棋盘裂缝猛然自中央无限扩展,仿佛要吞下一切。混沌骰子悬于虚空,猛地光芒再盛数分,天地间高维棋主的意志剧烈翻腾,竟强行映照出一道虚幻身影,轮廓模糊,如同来自宇宙秩序更高位的存在。
“你可敢做逆命之子?”那声音沉沉震落,宛如宣判。
“你可敢为三界众生掷下最后一子?”建宁公主睁眼,眸中如有星河倒流。
韦小宝搓搓手,耸肩笑道:“你们这些老天爷就是爱折腾,对着我们小老百姓还非得整点花样。”
他左手压住虎口裂开的命格玉佩,右手轻拈混沌骰子余影,浓烈的荒诞感突地溢出体表。身旁虚实重影轮换,市井口音和狐鸣琴音叠加成荒谬的命运咒语。
“既然天道爱赌,小宝我就打包把这天命一锅端了!”韦小宝大言不惭,掷下谜一般的骰子。骰影横溢,照见所有人的恐惧与贪婪,映亮了棋盘上所有灵魂的裂隙。
高维棋主的影子骤然凝实,却被乐队的疯癫演奏与九尾琴音击得摇摇欲坠。
大地震颤,琴音呜咽。众目睽睽下,流亡曲队骤然齐奏出一声极度刺耳的丧钟,每一声落下,就有一枚命格被生生抹去。但奇异的是,这些被抹除的命格竟没有真的消散,而是被混沌骰子的迷漫烟气吸收,渐渐成为韦小宝体内的一部分,又转化为新的命格碎片,游走于乐队凡人和狐影之间。
这一次,棋主的强制控场之术被悄无声息地篡改,规则在明处轰然变动。
建宁公主望着韦小宝,轻声道:“你骗遍天下,难道也能骗得住天道?”
韦小宝摇头,笑容无赖:“骗不骗得住不重要,关键是老天爷看见我,就得琢磨着下一步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这才有意思。”
双儿的身形己经变得分外虚弱,但她依旧攀在他肩头,狐尾缱绻在他发际,声音飘飘忽忽:“小宝,你当我是笨狐吗?我看见你命格破得像筛子,全世界都想咬你一口。”
“嗳,人嘛,谁还没点破洞。”韦小宝顺手掏出一包破旧命格碎片,攥在手心,仿佛要跟全三界拼个你死我活。
棋盘之上,丧钟低鸣。
琴声、鼓点和狐啸错织,棋主的虚影逐渐暗淡,如同一场未完的梦魇。
宫阙残墙在晨光中投射下拉长的阴影,又渐渐消弭。命格碎片游走在每一个角落,像一群地下游鱼,悄悄改变着棋局的河流走向。
丧钟,并没有专为谁而鸣。
“公主、双儿,我们收拾残局,搓一把大的。”
晨光微曦,有新的命格碎片悄然在棋盘边缘拼接出一道未尽的未来通路。
三人并肩而立,背影在残棋裂光下拉得极长,仿佛那个定格的瞬间就是历史洪流中的一次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