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黛瓦的宅邸内,韦小宝半倚破旧案桌,右手食指指腹贴着微微发烫的玄狐玉佩,左手随意搁在骰盅边缘,指节敲得清脆。他嘴角挂着一点惯有的混世笑意,瞳仁里却酝着难掩的深意。
桌上陈列的,不单是一只磨得发黑的骰盅与三粒温润骰子,还有一只精致铜盘,铜盘之上安放着莹白断裂的命格残片,泛着琉璃色内光。这是海大富押上的“赌注”,也是天机阁流落尘世的遗物。而安静站在屋角的建宁公主,衣袂像半空浮着一缕素云,玉指微颤,携带着名为反重力的妖族遗力,气息随她呼吸起伏间微妙失控。
“赌命格,我可不是头一回。”韦小宝舔舔下唇,像常在街头赌坊讨饭的小乞儿,“可偏巧每次,你们这种大户人家的规矩,总能让我开开眼界。”
海大富面色阴鸷,手背青筋虬结,瞳孔中倒映着那一只莹白铜盘。他低低嗓音含着嘲讽:“小杂种,敢来赌局不是胆大,是疯癫,你知不知道,你若输了,这口气都得归我!”
“要输要赢,咱还得等骰子落地。”韦小宝扬声,把骰盅旋至掌中,里头命格骰子交错滚动,像藏着无数前世未了之因。他缓缓启唇,忽见双儿从玉佩中滑出一道半透明的淡紫幻影,乖巧地盘踞在自己肩头,声音软软响在耳畔。
“小宝哥哥,动手前,要不先掂掂你这点寿数还够不够?我可不想为你收尸哦。”
“嘿,小狐狸,信我一次。老命不值钱,待会儿再捡回来。”韦小宝咧嘴一笑,目光转瞬间敛去戏谑,只剩下精光湛湛。
他说罢,手中骰盅倒扣桌面,啪!
三粒命格骰子滚跃着在铜盘边溅开,却在接触盘底刻痕的刹那,忽然绽出一道飞星似的冷辉。骰子内里嗡鸣作响,幽幽蓝芒螺旋而上,把案桌空间撕出一道仿佛水幕的旋涡。铜盘上的命格残片陡然浮空,被无形的吸力拉扯着,和骰子一道悬于半尺高的旋涡心核。
屋内气氛突如其来窒息,建宁公主玉指收紧,府中的云纹琴弦瞬息自墙隅探出,分明没有触动,却弹出数道微不可闻的古韵。空气微澜荡漾,笼着她的发梢和衣袖,像是随时会被抽飞。
海大富喘了一口凉气,步步挪近案桌,低吼:“你做了什么!?这是,星君陨落的命格壁障!”
韦小宝脑门沁出冷汗,指腹生疼,那是混沌命格在光芒中发出的高频警告。他极力忍住体内的异动,只觉每一寸肌肤都被倒置的力场剥离,似乎只要一个念闪,他就会像那骰子,被命运旋涡搅碎吸走。
“命格壁障?”韦小宝声音竟有些恍惚,“没见过吧?专治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天机老残党。”
空气炸起青色电光。
骰子上的刻痕接连裂开,里头如同藏着无数碎小流星,疯狂地往韦小宝掌心涌来,
“命格清零,喝不喝?”韦小宝咧嘴一笑,话像扔出去的破石子那么不正经。
他身上陡然冒出一圈又一圈的雾状光流,混沌之力激烈波动。这种力量一旦与星君命格相接触,竟产生了可怕的排斥反应。皮肤之下,一道道黑紫斑纹疯狂游走。就在众人以为他就要被命格反噬吞没时,韦小宝却做了个滑稽的鬼脸,豁出命一样大喊:
“我这条破命,清零打包甩卖咧!要命格的拿寿数换来!”
奇迹发生了。
三枚命格骰子仿佛响应什么古怪赌约,骤然“嗡”的一声同时炸碎。流星般的骰子星尘在小小案桌之上旋转、漂浮,片刻后化为数十缕灵气丝线,如雪如烟,趁着众目睽睽之下,钻进房中每一个在场者的眉心。
海大富首先惊叫出声。
伴随骰子星尘入体,他额前映出一行扭曲奇异的花纹,随即惨叫着捂住胸口,皮肤下隐约有金色光蟒乱窜,像要挣脱皮肉,承载不住的贪婪与恐惧一起爆发。可诡异的是,那明明代表着高阶命格权柄的力量,却像消化不良的尘渣,顷刻“清零”,化作飘散星光,溶解无形。
不止他。
建宁公主也觉气机倒退,原本如月流苏的灵力瞬间像寻常布衣少女般微薄,她身周的反重力波纹忽然失控,天地仿佛失去轴线,地面漆砖左右倾斜。她脸色苍白,琴指指节微颤,强自压下妖力翻涌,用余光紧盯韦小宝。
最古怪的是双儿。
玄狐玉佩原该闪亮如新,此时,幻影中的她虚化了三分,尾巴懒洒地缠上韦小宝手臂。小嘴凑到他耳边,声音弱得像隔壁檐下风铃:“小宝哥哥,奇怪了,你这身命怎么。像是被扯平了似的?”
韦小宝强忍身体每一寸都在异变刺痛,却露出一贯那种坏笑:“怎么,没见过‘一夜回到解放前’?命格这种玩意,清个零,不丢人!”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扫视场中局势。
赌桌之外,随骰子星尘炸裂,密室外墙莫名颤鸣;命格波动引动的灵力波涛,使扬州夜色都为之一滞。三界命格如同随赌局重置,所有积攒的命力在一夜之间归档为虚无,唯一还在闪光的,只有韦小宝体内那团与混沌命格死磕的星魂裂纹。
“你、你敢销毁命格!?你想做什么!”海大富狂吼,额头青筋再起,几乎歇斯底里。
韦小宝忽然朝他挤眉弄眼:“你那命格啊,造假账造得比咱们扬州赌场的庄家还熟练。如今清零,刚好看你这壳儿里,还剩几粒干货。”
一语落下,海大富的命格花纹应声暗淡,他嗓子里“嗬”地喷出一口青烟,双目翻白,竟真的如被清零命格反噬,像醉汉瘫倒稻草堆,一动不动。
建宁公主见状,纤指急拨衣袖,霎时间玄狐古韵琴曲流转。琴音未及小半,屋顶却被她反重力波动冲破一条缝隙。那力量之大,弹指间竟让茶案、铜盘、残片全部离地而起。密室空气浮动,尘粒与流光齐升,如万千蜉蝣浮沉于夜。
她神色紧张:“韦小宝!你若再乱来,三界命格俱毁,咱们可就真成了天道的弃子!”
韦小宝正被钻心刺痛折磨得流汗,忽而神来一笔,仰头朝建宁公主扔去一句黄段子:“公主殿下,压力越大越该轻点儿。咱家这命,平日里就喜欢‘上下飞升’,今日终于能与你并驾齐驱,来一场天上人间的缠绵!”
话音未落,玄狐玉佩幻影中的双儿险些笑得破了形,她呼地一声,整个身形一轻,竟然变得轮廓分明许多。
建宁公主一愣,眼角微颤,本欲发作的妖力也不可抑制地随那句话转为一缕莫名温和的琴韵。奇迹般地,原本站不稳的命格波动,当真如被市井趣话中庸调和,渐渐缓和下来。气流重归秩序,浮空的案桌、铜盘、碎片依次归位。
“你。”她红霞满颊,微咬银牙,不知该怒还是该笑,美眸里波光荡漾,却难掩松了口气的释然。
韦小宝灿烂一笑,体内混沌之力总算稳住挣扎。一身疲惫像爆炒过的大豆皮,软瘫在案桌边。他擦了把汗,发觉汗水竟混进了紫色斑点。只要他不是彻底死透,这点命格清零的副作用,还勉强消化。
角落里,双儿悄然叹了口气,小手在韦小宝肩头拂了拂。她的尾巴末梢轻晃,声音总算恢复欢快:“瞧你那样子!再清一次命格,寿数岂不是成了借呗欠账?可惜呦,姐得多吃几根鱼肚丝,才能帮你把阳寿凑回来。”
韦小宝又挤眉弄眼:“活着嘛,最重要,阳寿嘛。大不了以后咱卖点艺,多唱几出花旦,赚点本钱。”
屋外夜色渐浓,窗纸上浮现出蛛丝般的青光。清零后的命格如同流向远处的江水,虽被重置,但世界规则仿佛无声间松动了一个扣子。密室里每个人都晓得,这一夜之后,天道的秩序就悄然出现了谁也说不清的裂缝。而“命格清零”,也许只是韦小宝用一场虚假赌局,为三界变局拉开了缝隙。
就在此时,安静许久的海大富,身体忽然杵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眼,神色呆滞。额头金蟒纹彻底黯淡,唯余惨白残痕。他喃喃低语:“为什么。我的命格不见了?骰子,骰子的刻痕也全没了。”
韦小宝晃了晃脑袋,斜睨他一眼,语气松弛得像市井耍赖:“喂海公公,命格没了,咱俩倒成了同穿一条裤子的光棍。你说,要不要再赌一局,赌咱谁先把命捡回来?”
海大富脸色铁青,却再无先前的咄咄逼人,虚弱地瘫在地砖上,喘息像被踩扁的风箱。
气氛一度诡谲寂静,只有建宁公主抚琴指间擦过弦上银丝,低声开口:“你一清零,全天下的命格契约都要校正。韦小宝,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韦小宝抬头,正对她的目光,第一次带着点真正的认真。他低声缓道:“天道这盘棋,总有人搅局。咱这烂命,既然注定成棋子,为啥不能自己做庄,让这棋盘下得好玩点?”
双儿哼笑一声,在他肩头摇晃出轻盈的涟漪:“就你会耍赖,怪不得老天爷都被耍晕了。”
韦小宝耸耸肩,一副“我也没办法”的坏样。他首起身,忘了自己衣襟上还有斑斑星尘,伸了个懒腰。“反正清零之后,三界都得重新洗牌。大不了咱们合伙干一次大的,赢回来。”
建宁公主收起琴声,却难掩眼底复杂:“三界乱了,唯你能安然自如。你到底是什么?”
他眨巴眨巴眼,一副死皮赖脸又无奈的表情:“小宝嘛,市井小宝。不求天命,只求下一顿馒头上多撒点孜然。”
密室渐归安静。窗外扬州夜风中,命格新旧交错的气息流转,每一缕星尘都像掀开一页新的天书。
韦小宝微踱两步,在残软月光下捡起一枚碎裂的骰子。他用袖口擦了擦,看看手里的命格碎片,嘴里低低念起市井儿歌:“骰子清,夜色新。风来了,人还活着,就是好运。”
他把骰子往腰间一兜,转身望向门外沉沉夜色。
三界正陷入一场未知的洗牌,而命格清零后的第一天,总是留给最不安分的赌徒率先下注。
一股莫名的清新气息从残破墙隅流进来,玉佩内的狐息轻吠一声,仿佛在召唤什么。韦小宝笑了,说了一句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台词:“咱不怕清零,怕的是没人陪咱一块儿耍。”
带着这一身星尘、斑斑笑痕,还有未完的命局,他率先推开门。天边的夜,正静静晕开一道全新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