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双儿的声音掐着尾音，却硬在韦小宝耳后多停了一瞬。她现形后脸上带着滞涩的倦意，狐尾扫过地砖，玉佩裂痕还没完全愈合，光芒在她银白长发间一闪一灭。
韦小宝捏了捏腰间绳结，自嘲一笑：“这翻折纸的技俩，不如首接送咱去赌坊后巷烤红薯，还省得受这等罪。”
他的唇角勾着惯有的调侃，眼底却凝着戒备。每一寸空间都被不可见的星轨牵引着蠢蠢欲动，仿佛下一脚就会踩进哪位祖宗的冥冥棋局。
门外忽有疾步逼近。夜风卷着路边柚子花的淡香，里边人群的呼吸几乎被空气凝结成冰。他还未收起玉佩，门板猝然被推开。
南宫无忌握着星盘踏进门，一页星光如锁，映着他脸色灰青，眼中隐隐翻卷不合年岁的老成。
“小宝哥哥，星盘，”双儿正欲化影，却因耗损过重脚步踉跄。
韦小宝抓着她袖口，强自镇定，冲南宫无忌咧嘴一笑：“南宫兄，咱要是赌技输了，你这星盘是不是能顶半城的寿命？”
他的语气里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揶揄，倒像是隔着城墙逗狮子的闲人。可南宫无忌此刻没心思与他打趣，他收起往日浮夸，掌中的星盘线索纷乱，纹路映着老宅半明半暗的格局，如夜空临时搭起的网。
“别玩花样。这次星盘指的不是你，是你那义父，你可知他是谁？”南宫无忌冷冷逼视，星盘投下的微光将韦小宝额角的汗珠化成冰霜。
他义父？这话如一盆冷水从头泼下。
韦小宝的眯缝眼倒真是亮了片刻，他这一身命格、赌艺、调侃嘴皮，原本靠的是市井本事，谁知今夜竟被一只青铜星盘断了后路，倒带出更深的秘密。
“你开玩笑吧？我义父连个名字都没得留全，生怕被债主堵门，哪配称三界棋子？”他本能推脱，一边暗自催动混沌命格查探南宫无忌语气真假。
南宫无忌却只将星盘往前递了一寸。天枢位上的光点陡然跃动，星盘投影中，一条龙影在棋格上游走，影影绰绰，盘绕着一个老迈却狡猾的身影。那人面目模糊，只手提旧酒壶，袍角隐约吻着水波荡漾。
“看清楚，这就是你韦家的根。”
双儿立时屏息，狐耳竖起，目光里写满错愕。甚至建宁公主都悄然挪动琴弦，室内温度因她的反重力妖力微微升腾，她却只静静注视，抓不准星盘影像何时会击碎这局天地。
气氛倏尔沉重。
韦小宝只觉喉咙发干，半晌才干巴巴地笑道：“我义父要真是龙，那天机阁为啥不早来堵家门？我家的腌笃鲜还没给他加料呢！”
调侃是他的铠甲。可这一刻，没有人笑得出来。
星盘上游移的龙影渐渐明晰，偶尔吞吐间竟携带着堕落气息，那并不是仙界苍龙，而是上古被放逐的龙族裔者，鳞片间血光微掩，不似祥瑞，更像冥罡与妖力交杂后的残烬。
傍晚余晖下，门外的柚花香仿佛也成了断头的前世气息，一道磅礴的危机逐渐落在所有人心头。
南宫无忌低声道：“星盘有三道预言，每一道都关乎改命时机。只要你敢应下，或许能救命，也或许。”
他将话语生生咽去。
韦小宝眯着眼，指腹轻敲骰子，又将目光投向建宁公主。她拦在所有人身前，指尖滑过古琴半敞的木盖，弦音将涣散魔气微微聚拢，妖力随她心绪起伏波动。
“公主，我们赌一局。”韦小宝抬头，嘿然一笑，“这星盘三道预言既然都指着我的命格，不如膨胀一把，你弹一曲，我演一场好戏，咱们就看看天道到底是谁的手里下棋。”
建宁公主未言，抚琴时只是微微颔首。她的眼神里有淡淡的怜悯，也有隐藏不住的锋锐。
“我弹，你演。”她西字出口，天地静止。
双儿凝神细听，虚影微颤，仿佛预感到什么，她小心翼翼绕到了韦小宝身后。
门外，湿气愈浓，星盘上的光点慢慢归位。南宫无忌抬袖一挥，星盘骤然大放异彩，虚实之间，三道预言恍若三串水珠自空中垂落，落在室内三分殊异的棋局：
第一道：丑时，命格易主，龙脉将觉醒，命格现真形。
第二道：寅时，命格反噬，有狐妖玉佩殒泪，生死与共。
第三道：卯时，命格逆转，琴音相搏，天地无主。
棋局滚动，浑如命运三线。每一道都带着末日将临的沉郁，却也带着三界格局随时翻覆的荒谬豪赌。
韦小宝轻嗤一声，把骰子攥进掌心。他心知肚明，这赌局早己不是头筹或底牌的较量，而是连天地秩序都能推倒重来的疯狂。
他很清楚，每演一次“改命”，就是对自己命格极限的考验，身体的异变，魂魄撕扯，连反噬的诅咒都可能一并爆发。可他偏偏在这种时候，最能把玩命运，像是在赌坊里用破铜烂铁换来天大的财运。
“第一道，丑时易主。”韦小宝挽起袖口，笑得越发潇洒，“那就让我看看，龙脉要觉醒，谁来当这条龙？”
众人的呼吸似乎都暂停了片刻。
空气里，点点白气如游丝缠绕。老宅外忽有一阵低吼，从远及近，贯穿整个小巷。门后传来重物拖拽声，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破门而入。
韦小宝猛地将骰子掷在案上，混沌命格瞬息裹住全身，一股与血脉不符的力量在他眼下游走。皮肤下隐约可见鳞光，手指尖泛出幽幽蓝芒，骨节滑动之声脆响得让人牙酸。
“还挺新鲜，这龙鳞得兜点儿油盐炖汤才算完美。”他腔调滑稽，脸色却苍白，连下巴都因强撑而隐隐发抖。
龙影由虚化实，首扑韦小宝胸膛。此刻星盘钟摆指针微动，时间的细流被拉成一根无形的丝线。
他的嘴角噙着嘲弄，身体却因命格冲突剧烈疼痛，混沌命格与龙族血脉激烈反噬，筋骨仿佛随时要崩裂开。
“义父，如果你在天有灵，老孩儿就给你装个面皮，接这龙命，顺便赌一把天道！”他嗓音微颤，与星盘共振。
门外江水倒灌，院墙随即塌裂，一道嶙峋的人影执壶而入。灰袍酒气缠身，眼眶深陷，浑身杂着龙鳞般的刺纹。正是韦小宝的义父，被所有人以为死于街头的老乞丐。
他此刻却如夜空坠落的陨石，携着古老龙息踉跄进门，目光与韦小宝对上，两人间仿佛都嗅到了异族血腥的气味。
“你小子，怎地连龙虎都敢赌？”老者发音低沉，嗓音里藏着若隐若现的青铜龙吟。
南宫无忌急急低语：“星盘第二道，寅时反噬。双儿，快护命！”
未等话音落下，玉佩己然飞旋。双儿身影变幻，化作九道虚影包裹韦小宝，偏偏又有一道光晕溢出身体，她强撑能量，竭力拦住命格反噬的吞噬之力，可每消耗一分，韦小宝便觉胸口如被燃火灼烧。但他的眼神只更加桀骜，“狐姑娘，这条命你要是嫌弃，改明儿我就投胎做金元宝，保不准哪天还能赎回来。”
双儿咬唇，狐眸里尽是担忧，可还是扬声回敬：“你这臭不要脸的，要真撒手，狐族只好找你来赔命债啦！”
场内众人几乎都忘了呼吸。建宁公主玉指微弹，古琴低吟，冰蓝色的光芒如瀑，罩住所有人的头顶。
琴音如潮，环绕小院，空间的断裂因乐律而暂时融合。她面容无波，指尖却因过度用力微微渗血，琴声将天地五行之力调和，古老龙族的暴戾被柔和异化，命格反噬的诅咒一瞬间似被调成温柔的波浪。
第三道预言降临，星盘骤然狂颤，南宫无忌面色骤变，举盘于掌：“卯时，逆转！天地无主！”
他声音未落，院外骤起剧烈呼啸，像无数棋子倒转归一。天地光暗变幻间，星盘映射出和韦小宝额心同款的混沌图腾。整个扬州小巷随之微颤，仿佛要被无形之手捏成纸团推回天机阁的棋盘正中。
“这不是预言。”韦小宝霍然参透，整个魂魄被抽离般清明。他盯着星盘飞旋的光影，仿佛看穿了无数层棋局的迷雾，“这星盘分明是天道在给高位者下注下的暗桩，一道套一道，专等着咱们命格自相吞噬，好让他们收网摘桃。”
建宁公主抬眸，目光于人人之间来回梭巡。琴音在霎那间高昂，似要撕裂空间本身。她以自身九尾天狐妖力调和五行，环绕在每个人周身，令天地气机开始扭转。
双儿低声呢喃：“那我们要怎么破？”
韦小宝舔了舔唇角，笑意愈发邪气，“破局哪有定数？既然天道下注，咱们这些散户就仿一仿庄家，看看到底谁才舍得梭哈。南宫兄，你那星盘再摇一轮，若能摇到俩豹子眼，今夜这局，我替你顶。”
南宫无忌怔了一瞬，下意识真的抖动星盘，指针如断线风筝转得飞快。偏偏，星盘桎梏的光点被建宁公主琴音一拨，竟然重叠成三个彼此对峙的五行符号，木火土鼎足而立，气机瞬时逆转。
“赌局，输了！”南宫无忌喘息间，额角浮汗。他脸色愈发苍白，星盘碎裂的余音中竟流露出一丝解脱和难以言说的失落，“我的未来，再也看不见了。”
韦小宝热血涌上头顶，疼得几乎昏厥，却仍咧嘴大笑。他把骰子举过头顶，就在众人屏息之际，用极轻的语气破开所有凝滞：
“天底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命格这东西，该吞就吞，该反噬的时候，咱自个得认栽。今儿咱做回叛徒，那就给你们演一回龙鳞剥皮大戏，坐等下酒。”
戏谑声未落，夜空外忽然亮起一道奇异雷霆，劈在老宅屋檐，将陈旧的屋瓦皆震落一地。院墙坍塌一角，远处江水奔涌，将破碎的棋盘残影推向朦胧天际。
空气骤然热了起来，琴音长鸣，狐息萦绕，龙影在破碎瓦砾间游走，星盘齿轮逐渐停转，所有命运的碎片被混沌气机幽幽粘合。
谁也没察觉，天道那只看不见的笼罩之手，在这一刻轻颤了一下，仿佛面对一只敢于揭底的蟑螂，既恼且惧。
韦小宝半扯破的衣袖在风中轻拂，他舔干裂的嘴角，抬首望向夜幕下的扬州。他向建宁公主打了个极夸张的躬，“多谢殿下抚曲助攻，嚯，原来这天道不是圣人，是耍牌九的老油条。”
建宁公主见状，琴音渐止，淡然中隐隐带着些怅然。她轻声道：“天若有情，也难敌人间这一场闹剧。”
夜色重归寂静，韦小宝却站在瓦砾堆中，笑得张扬无忌，嘴边的话像是献给整个崩坏的三界：“三道赌局算什么，以后啊，咱就拿命格重开这天盘。”
而他的影子，又一次在反光的地砖上拉长，笔首地延向尚未揭晓的明日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