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岩给小翠爸沏了杯茶水，又准备好烟灰缸，还示意陈亮陪他聊聊。
可小翠爸说道：“不用，我自己待着就行。”
说完，他便独自坐在一旁，从烟口袋里掏出装烟丝的铁盒子和卷烟纸，一声不吭地卷着旱烟，抽了起来。
小翠爸拒绝和陈亮聊天，这意味着没机会分散他的注意力。陈亮尴尬地回来，用无奈的眼神看向潘岩，小声说道：“不行啊，师父，咱只能当着他的面问了。”
“是啊。” 林晓风也挠着头说，“这老爷子还挺倔，实在没什么好办法！”
“没事儿，别慌，师父再教你们一手儿。”
听潘岩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林晓风、陈亮立刻满怀钦佩地凑了过去。
鉴于小翠爸在场，潘岩只是简略地向小翠讲述了李二柱交代的情况，还刻意回避了敏感字眼和词汇，比如李二柱说的 “干那事” 之类表述。
接着他又跟小翠解释，找她来其实就是核实李二柱所说内容的真假，但由于问题特殊，会涉及一些敏感内容，所以不采用常规的一问一答方式询问，而是采用 “点读默答” 式。
潘岩知道小翠文化程度不高，便解释得更通俗易懂。
“其实所谓的‘点读默答’，就是咱俩都不用说话。一会儿我把笔录铺在你面前，我指哪个地方，你就看一眼，然后点头或者摇头就行，明白了吗？”
小翠感激地点点头。
林晓风、陈亮不禁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对潘岩的赞叹，仿佛在心里齐声说道：师父永远是师父啊！
可即便如此，小翠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随着潘岩所指的几处笔录，小翠接连不断地点头，没一会儿，她的眼泪就噗哒噗哒地落了下来。
见小翠如此伤心，潘岩提议休息一下，喝口水缓一缓，让小翠缓解缓解情绪。可小翠却一个劲儿地摇头，双手捂着脸哭泣。
“警察大哥，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心里苦啊，我恨自己糊涂，又可怜自己憋屈，所以您就让我说吧！”
潘岩急忙让陈亮给小翠拿纸巾，告诉她可以说，但别太激动。
“我也不想激动，可我控制不住啊！”
小翠抽泣着站起来，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钥匙包，又从钥匙包最后的夹层里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潘岩、林晓风、陈亮纳闷地盯着看，小翠把纸条展开，放到桌子上，他们才看清楚，这是一张黄历纸，正是 3 月 7 日那天的。在宜忌栏里印有 “宜安葬，忌嫁娶” 的字样，整张黄历纸除了印刷的字之外，在它正中央的位置，赫然划着一个大大的红叉。
“这红叉不是用红笔画的。”小翠哽咽着说，“那是俺第一次，是回去之后我蘸着内裤上的血画的！”
咣当一声，小翠爸的旱烟盒子掉到了地上。
这盒子是铁的，震荡出的声音既刺耳又揪心，还久久不散。可掉到地上之后，它仍不“老实”，非但没有“躺平”，还像漩涡一样，不停地打转，不断地发出那扎心的响声。在这静谧的一瞬，它的高亢与尖锐，仿佛葬礼上的唢呐曲。然而小翠爸既没有去捡盒子，也没去搂散落在地的烟丝，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只铁盒子在地砖上打转，任由它发出那令人心悸的声音......
潘岩急忙使眼色让陈亮帮忙收拾烟丝，同时转移话题，让小翠看李二柱画的车库示意图，以及那个坏灯泡的位置。
小翠急忙擦擦眼泪，问道：“还需要做什么？”
潘岩解释说，为了核实李二柱的口供，他们还要复查，要带她和李二柱到文华苑社区车库，现场指出当时弄坏的是哪个灯泡，还得有社区物业的人确认，他们修的确实就是他们所指的那个灯泡，这样就可以了。
“这可不行！” 听到这儿，小翠立刻紧张起来，“我就知道是在车库，可不知道是哪个灯泡，他说是哪个就是哪个呗，我能不能不去了？”
潘岩摇了摇头说：“我理解你，但你不能不去。因为这是程序，叫指认现场。”
小翠为难地咬着嘴唇，带着点乞求的语气小声说：“还得见李二柱，还有那么多人，我实在没法去啊，警察大哥，念在我给你们留纸条，说了李二柱他三姑的事，您就别让我去了，我求求您了！”
潘岩很是痛苦，他不想让这善良的孩子重返 “伤心地”，可这又是必须遵守的程序，不能拿来送人情。可小翠急得呜呜哭了起来，还双手合十晃动着乞求，说不定一会儿还会跪下。正在潘岩内心矛盾、痛苦之际，小翠爸突然开了口。
“去！为啥不去？这时候你知道丢人啦？！”
小翠爸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地朝着小翠大喊，犹如一声炸响的 “旱天雷”！
很多刑案都源于激情犯罪，潘岩深知老实人发起脾气来更可怕，所以他立刻劝慰小翠爸，同时又提出了解决办法。
“你看这样行不行，小翠。我们先带你去，不让文华苑社区的保安、物业参与，连李二柱也不带。这样你就不用和任何人见面了，包括你们快餐店的老板高大嗓门、社区工作的童美丽，总之，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不管你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不在场，只有我们仨和你们父女俩，怎么样？”
小翠思索着说：“可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您刚才不是说还有那么多人参与吗？”
潘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没事，等你指认完了，我们再带李二柱和社区的保安、物业核实一次。”
小翠感激地点了点头：“给您添麻烦了，大哥。”
“哪儿的话啊，再说你也帮过我们啊。”
随即，潘岩、林晓风、陈亮、小翠、小翠爸五个人上了一辆车。
一上车，潘岩就给文华苑社区的保安队长打电话说：“十五分钟之后，我到你们小区地下车库二层复查现场，你把我的车牌号记一下。我的要求是，到地方不下车，你让门岗抬杆，我首接开进车库。另外，在我没出车库这段时间，想办法暂时关闭出入口，别让业主进出库，我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别有太大压力，时间不会太长，也就十分钟八分钟的。好了，用什么办法是你的事，你准备记我的车牌号吧......”
保安队长安排得十分妥当，潘岩的汽车进库后，出入口就立上了 “紧急抢修、暂停使用” 的提示牌，车库里连一个保洁员都没有，只有滴水的墩布，说明是活儿干到一半的时候，人被叫走了。
力求控制局面的潘岩能把车库现场 “清理” 得如此干净，己经做到了极致，可这却无法让小翠控制住情绪。灯泡的位置和李二柱画的示意图完全一致，小翠触景生情，伤心欲绝，哭得停不下来。
小翠爸看着又空又高的巨大车库，强忍着心底的火气说：“这地方躺没地方躺，坐没地方坐的，你咋就......”
“站着，当时是站着的嘛！”
哭泣中的小翠急得首跺脚，显得既屈辱又悔憾，一副痛得一塌糊涂，百感交集的样子。
小翠爸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的火再也憋不住了。
“站着干这事？我看你是真不要脸！”
说着，他抡起大巴掌朝着小翠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