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气鼓鼓地冲回漱芳斋,“咚”一声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往旁边一伸,那嘴嘟得能拴住头小毛驴,腮帮子还一鼓一鼓的,像是含着两颗没化的酸梅。
“这是怎么了?”紫薇刚沏好茶,见她这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凑过来,“往常你从皇阿玛那儿回来,不是哼着小曲就是揣着点心,哪回不是眉飞色舞的?
今儿你这脸怎么拉得比长白山还长,莫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气性都快顶破屋顶了?”
“紫薇,你那个皇阿玛真是快要把我气死了!简首不讲理,哪有他那样的人?皇帝怎么了?皇帝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真是气死我了!”小燕子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跟着颤了颤。
紫薇见她眼冒火星,是真动了肝火,顿时收了打趣的心思,赶紧挨着她坐下,握紧她发烫的手柔声安慰:“小燕子,怎么还分起‘你的我的’了?他也是你的皇阿玛呀。这次到底怎么了,能把你气成这样?”
“你去护国寺祈福那些日子,皇阿玛非逼着我搬去西暖阁住,还不许我再跟永琪一块儿玩了!”小燕子气呼呼地瞪着眼。
“不让你跟永琪玩了?这怎么会呢?”紫薇心头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意淡了。
“怎么不会?莫名其妙就把我挪去养心殿的西暖阁,还不许我见永琪,嘴里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小燕子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紫薇听到这儿,后脊背阵阵发凉,心里隐约浮出个可怕的念头,却又拼命压下去——皇阿玛他不该如此的。
她强作镇定地咽了口唾沫,指尖微微发颤:“小燕子,皇阿玛……到底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
“他问我知不知道他的心意,我说他的心意就是疼我护我。结果呢?他当场就不高兴了,把我手捏得生疼,那眼神……那眼神就像要活吞了我似的,可怕得很!”
小燕子打了个寒噤,仿佛又看见当时那吓人的目光,“后来他又问我是不是喜欢永琪,我刚说‘喜欢’两个字,他那脸‘蹭’地一下就变了,比刚才还要吓人!还说……还说在这宫里,能让我放在心上喜欢的人,只能是他!你说哪有这么霸道的人?哪有这么凶的皇阿玛?他就是存心要气死我!”
“小燕子,你确定……皇阿玛真说过‘宫里你只能喜欢他’这种话?会不会是……你听错了?”紫薇的声音都有些发飘,指尖冰凉地攥着帕子。
小燕子一听这话立刻炸了毛,猛地站起身:“紫薇,你这是什么意思嘛?我小燕子虽然大大咧咧,耳朵可灵着呢!他就是这么说的!还非逼着我留在西暖阁,不许再回漱芳斋了!”
紫薇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扶住桌子才站稳。小燕子是个情窦未开的性子,自然品不出这话里的深意,可她听得懂啊——皇阿玛对小燕子的心思,哪里是“喜欢”二字能概括的?
那分明是带着帝王霸道的占有欲,比山还沉,比火还烈。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掉进了冰窖里。
乾清宫的烛火彻夜未熄,乾隆捏着奏折的手指微微泛白,目光却没落在字上。
他比谁都清楚,紫薇心思通透,又最懂权衡。今儿她一回宫,小燕子那藏不住话的性子。定会把他们在西暖阁的争执、还有他对她说的那些,在她看来奇奇怪怪的话,全抖给紫薇听。
“皇上,漱芳斋的灯还亮着,估摸着两位格格正说话呢。”小路子轻声回话,见皇上没动,又悄退了两步。
乾隆“嗯”了一声,玉扳指在指间停了停。
紫薇这孩子,他是信得过的。通透、懂事,更明白这宫墙里的分寸轻重。她纵是心疼小燕子的委屈,纵是隐约窥破了他的心思,也绝不会点破——为了小燕子能安稳,为了永琪不惹祸,更为了这后宫的天平不失衡,她只会选最稳妥的路走。
而这条路,必然是劝小燕子收敛性子,少往永琪跟前凑。
他仿佛能瞧见漱芳斋里的光景:紫薇定是握着小燕子的手,眉头微蹙,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她会说“小燕子,皇阿玛也是为你好”,会说“暂且忍一忍,别让皇阿玛动气”,更会绕着弯子劝她,往后少与永琪碰面才是妥当。
这便够了。
不必他再费唇舌与小燕子争执,不必动怒伤了那点难得的情分,自有紫薇替他周全。日子久了,小燕子在西暖阁住惯了,见不到永琪,那份孩子气的欢喜淡了,再回头看,自然会懂他的安排。
他端起微凉的茶盏,呷了一口。茶汤涩在舌尖,心头却漫开一丝笃定。这盘棋,他得慢慢下。只要能把人留在身边,些许迂回,又算得了什么?
窗外的风卷着夜露打在窗台上,乾清宫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帝王眼底深不见底的盘算。
漱芳斋的烛火跳了跳,将紫薇和小燕子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紫薇握紧小燕子冰凉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心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却被她死死压在平静的语气下:“小燕子,你先别急,听我说。”
小燕子扭过头,眼圈红红的:“说什么?难道你也觉得他是对的?”
“皇阿玛……许是有他的考量。”紫薇斟酌着词句,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想啊,他是天子,心思本就比咱们重。或许他怕你年纪小,跟永琪走得太近,被旁人看了去说闲话,伤了你的名声呢?”
“什么闲话?我跟永琪光明正大的!”小燕子梗着脖子反驳,可声音里的火气却弱了些。
紫薇叹了口气,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宫里不比宫外,眼睛多,舌头更长。你是皇阿玛疼爱的格格,永琪是皇子,你们走得近了,难免有人往别处想。皇阿玛他……或许是怕你受委屈。”
她避开了最核心的恐惧,只拣着最温和的理由说:“西暖阁离皇阿玛近,他也好照看着你。你就先忍忍,别跟皇阿玛置气了,好不好?他虽然是咱们的皇阿玛,可他毕竟还是这大清的皇上啊!若是真动了怒,谁也护不住你。”
见小燕子抿着嘴不说话,紫薇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至于永琪……往后少碰面便是了。等过些日子,皇阿玛气消了,说不定就松口了。你现在硬碰硬,惹得皇阿玛更不高兴,反而难办,是不是?”
这些话半真半假,像一层薄纱,遮住了底下汹涌的暗流。紫薇看着小燕子眼底的迷茫,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她不能告诉她真相,只能用这种方式,暂且稳住她,也稳住这摇摇欲坠的局面。
“可……”小燕子还想说什么,却被紫薇轻轻按住了嘴唇。
“听话,小燕子。”紫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为了自己,也为了……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
烛火映着紫薇眼底复杂的神色,小燕子愣了愣,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那委屈的模样,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