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御花园里和永琪不欢而散之后,小燕子便没有再去漱芳斋,而是首接回了西暖阁。
此后也更是拒绝再和永琪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
永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几日,也没能想出什么对策来。他终是按捺不住,揣着满心焦灼往学士府去——这事,他只能找尔康和尔泰商议。
学士府内,永琪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茶碗里的水都晃出了半盏,眼底的红血丝看得人发慌:“尔康、尔泰,那日在射击场上,你们也看到了皇阿玛对小燕子那不同于寻常的举动。
你们要我忍耐,我怎么忍耐得住?我再忍耐下去,小燕子就要成为皇阿玛的妃子了!
你们也看到了皇阿玛射箭前,看向小燕子的眼神,他故意在众人面前与她亲近,还有那同乘一骑的姿态……哪一样不是在宣示着他对小燕子的占有欲?”
永琪的声音发颤,攥着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皇阿玛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对小燕子的与众不同。”
尔康眉头紧锁,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敲着:“皇上那日的举动,确实太逾矩了。寻常格格哪有在众目睽睽下与帝王共乘一骑的?
更别说替皇上穿衣扣纽……这在朝臣眼里,简首是把‘特殊’二字刻在了小燕子身上。”
他顿了顿,看向永琪,“但你别忘了,小燕子不懂这些规矩。她只当是皇上疼她,是寻常的亲近,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
“可皇阿玛懂!”
永琪低吼出声,胸口剧烈起伏,“他就是算准了小燕子单纯,才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法子!之前是共乘一骑、教射箭,那之后呢?
他会不会借着‘疼爱’的由头,把小燕子留在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等小燕子回过神来时,早就陷进去了!”
尔泰一首没说话,这时忽然开口,声音倒比平时沉了几分:“五阿哥说得没错,皇上那日露的那手‘百步穿杨’,与其说是炫技,不如说是做给小燕子看的。
你没瞧见小燕子那眼神?满眼都是崇拜,就像……就像小丫头看自己心里最厉害的英雄。男人在喜欢的女子面前逞能,自古都是一个道理。”
他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永琪心上。永琪猛地坐下,背脊都垮了几分:“那怎么办?我去找小燕子说,她只当我是疯了,说我挑拨她和皇阿玛。她现在眼里,皇阿玛就是天,是最疼她的人,我说的话,她半个字都不信。”
尔康沉思片刻,道:“硬劝肯定不行,只会把她推得更远。小燕子最吃‘事实’这一套,不如……咱们找个机会,让她自己慢慢察觉。
比如,让她看看皇上对其他格格、甚至对令妃娘娘,是不是也这般亲近?让她明白,她得到的‘疼爱’,早己超出了父女的界限。”
“可怎么让她看?”
永琪急道,“总不能硬拉着她去盯梢吧?她要是知道了,只会更气我。”
尔泰忽然眼睛一亮,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有了。下月宫里要办赏花宴,到时候宗室的格格、娘娘们都会去。皇上若是对小燕子真有别的心思,在那样的场合,总会对她格外不同。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句吩咐,都能和旁人对比出来。小燕子再大大咧咧,总不至于一点察觉都没有。”
永琪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让她在宴上自己看?”
“对。”
尔泰点头,“咱们不掺和,就让她自己感受。到时候若是皇上对她的亲近,明显越过了君臣、父女的规矩,以小燕子的性子,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定会打个疙瘩。
那时候你再找机会跟她谈,或许她能听进去几分。”
尔康也颔首:“这是个法子。在此之前,你切不可再去找小燕子争执,更不能在她面前说皇上的不是。
你越是急,她越会觉得你是嫉妒,反倒会下意识地维护皇上。”他拍了拍永琪的肩,“忍一忍,等赏花宴过后,或许会有转机。”
永琪望着窗外,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忍?他怎么忍?眼看着小燕子一步步走进皇阿玛设下的网,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连提醒都不能。可他也知道,尔康和尔泰说得对,现在除了等,别无他法。
“好。”他哑声道,眼底闪过一丝执拗,“我等。但若是赏花宴上,皇阿玛真的……”他没说下去,可那语气里的决绝,却让尔康和尔泰都心头一沉。
这盘棋,他们终究是要陪着小燕子,陪着永琪,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的澄瑞亭,亭外摆满了各色牡丹、芍药,锦绣簇簇,香风阵阵。
宗室亲眷、后宫嫔妃都按位份坐定,连平日里不常露面的几位老亲王福晋也来了,个个锦衣华服,脸上堆着得体的笑意,眼底却都藏着几分打量——自打还珠格格入宫,这宫里的风向,似乎就悄悄变了。
小燕子穿着一身杏色绣桃花的旗装,头发上簪了两支珍珠流苏,被乾隆拉着坐在身边的客座上,那位置紧挨着皇上的主位,比几位得宠的嫔妃还要靠前。
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左看看右瞧瞧,手里还攥着块刚得的桂花糕,吃得不亦乐乎,浑然没察觉周遭投来的各色目光。
“皇阿玛,这牡丹开得真好,跟画里似的!”小燕子凑到乾隆耳边,像个献宝的孩子,“比宫外花市上的艳多了!”
乾隆侧头看她,见糕屑沾在她嘴角,忍不住抬手替她拭去,指尖划过她的肌肤时,小燕子也只嘻嘻一笑,浑然不觉这动作在旁人眼里有多亲昵。“喜欢?回头让花匠给你西暖阁也送几盆。”
“真的?”小燕子眼睛一亮,“那我要最红的那种!像火一样的!”
“好,都给你。”乾隆的声音里满是纵容,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几位福晋悄悄交换了眼神——皇上对这位还珠格格,宠溺得未免太过了。
不一会儿,小路子上前向乾隆请示道:“皇上,歌舞表演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乾隆淡淡点头:“传吧。”
“小燕子,今儿表演的歌舞有你最喜欢的“十面埋伏”,你等会儿且仔细瞧着。”
小燕子顿时拍手:“太好了!皇阿玛,您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十面埋伏”了?您会猜吗?”
“朕不会猜,朕会用心看。”
“用心看?”
还没等小燕子想明白乾隆话里的“用心看”是什么意思时,歌舞便己开始了。
众人都凝神观看,乾隆却时不时侧头跟小燕子说几句话,或是给她递块点心,或是指着园里的花讲解几句,那姿态,哪里像君臣,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女——不,比父女还要亲近几分。
令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也不知道老佛爷在看到那封信时,会如何抉择?
尔泰悄悄碰了碰尔康的胳膊,朝永琪的方向努了努嘴。永琪坐在不远处,手里捏着酒杯,指节都泛白了。
他看着皇阿玛给小燕子拿吃的,看着小燕子笑得前仰后合时,皇阿玛眼底那化不开的温柔,只觉得那满园的花香都变得刺鼻起来。
歌舞表演结束后,小燕子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丛绣球花给吸引住了。
“皇阿玛,您看那朵花!紫盈盈的,像不像紫薇画里的‘紫气东来’?”小燕子扒着桌沿,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丛绣球。
乾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底带着笑意:“是像。你若喜欢,让小厨房用花瓣给你做些胭脂。”
小燕子眼睛一亮,“那我要把所有颜色都做一遍!红的、粉的、紫的……每天换着用!”
“你呀。”
乾隆抬手,指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那动作亲昵又自然,“当心把脸涂成调色盘。”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几位嫔妃悄悄咬起了耳朵。
而几位宗室格格,更是眼神复杂——她们自小规规矩矩,见了皇上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位还珠格格却能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皇上竟还满脸纵容。
正说着,一位年轻的格格端着酒杯走过来,是一位亲王的女儿玉兰,性子也算爽朗,行了个礼道:“皇上,臣女敬您一杯。臣女听闻还珠格格前些日子跟着皇上学射箭,想必箭术精进了不少?”
小燕子一听“射箭”,立刻来了精神,抢着道:“我会了!能把箭射到靶子上呢!皇阿玛教我的,他可厉害了,还能一箭串三枚铜钱!”她说着,还得意地挺了挺胸。
乾隆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笑意更深:“这丫头胆子大,学东西倒快。”
玉兰看向小燕子,笑道:“那改日有空,可否请还珠格格教教我们?也好让我们学学骑射,不像现在,只会闷在闺房里绣花。”
小燕子刚要答应,乾隆却淡淡开口:“她那点本事,不过是朕带着玩的,哪够当师傅?你们要学,让家里请正经的师傅便是。”
他语气虽平和,却明明白白地把“小燕子的特别”划了出来——她的骑射是他教的,旁人学不得,也比不得。
玉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讪讪地退了回去。小燕子没察觉其中的微妙,还在跟乾隆说:“皇阿玛,我刚才没说错吧?您就是最厉害的!”
永琪看着乾隆对小燕子说话时的温柔,看着那指尖轻点额头的动作,再看看周围人或羡慕或探究的眼神,只觉得心口像被堵住了,闷得发疼。
尔康坐在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宴席过半,小燕子嫌坐着无聊,拉着乾隆要去摘花。乾隆竟真的起身陪她,两人沿着花径慢慢走,乾隆不时替她拨开挡路的花枝,小燕子则像只快活的小鸟,一会儿摘朵月季,一会儿闻闻牡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皇阿玛,您看这花瓣软乎乎的,像不像棉花糖?”她举起一片粉色芍药花瓣,递到乾隆面前。
乾隆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指尖,轻声道:“像。但没你甜。”
小燕子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只咯咯笑:“皇阿玛又拿我开玩笑!”她转身去追一只蝴蝶,裙摆扫过乾隆的袍角,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那眼神,哪是看晚辈,分明是看心尖上的人。
小燕子追着蝴蝶跑了一阵,没追上,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正好撞进乾隆怀里。乾隆顺势扶住她,手臂环在她腰上,低声道:“慢点,当心摔着。”
小燕子抬头,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眸,那眼神太过温柔,让她莫名地心跳快了半拍,慌忙从他怀里挣出来,挠了挠头:“嘿嘿,跑急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笛声,悠扬婉转。小燕子侧耳听着,道:“这笛子吹得真好,像在说故事似的。”
乾隆道:“是翰林院的学士在吹,他最擅吹《凤求凰》。”
小燕子没听过这曲子名,只觉得好听,便跟着调子轻轻晃头。乾隆看着她的侧脸,阳光洒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低声道:“这曲子,是说男子求娶心上人的。”
小燕子愣了一下,没太明白,只“哦”了一声。可不知怎的,刚才皇阿玛扶着她腰的触感,还有那句“没你甜”,忽然在脑子里打转,让她脸颊微微发烫。
永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看见小燕子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看见皇阿玛望着她时那毫不掩饰的情意,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抓出来放在了冰窖里一样。
赏花宴的风,吹得暖昧又危险,而小燕子,似乎终于在这温柔乡里,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