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坐在景仁宫的院子里,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棵孤零零的石榴树上。
那日家宴的喧闹仿佛还在耳边,可她满脑子都是皇帝看小燕子时的眼神——那眼神,炽热得像要把人融化,哪里是看一个“女儿”该有的模样?
她初时只觉心头一震,握着帕子的手都紧了几分。小燕子?那个野路子出身、疯疯癫癫的格格?皇帝竟对她存了这般心思?荒谬,实在荒谬!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
她嫁入潜邸时,他心中念着的是早逝的富察氏;她成了皇后,他身边依旧不缺莺莺燕燕。
这么多年,她用尽心思维持中宫体面,想换来他片刻的温情,却始终像隔着一层雾。他待她,客气有余,情意全无。
“娘娘,这风凉,要不要回内室歇着?”容嬷嬷轻声劝道。
皇后摇摇头,忽然低声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容嬷嬷,你说,本宫这一辈子,像不像在追一阵风?”
她转头看向容嬷嬷,眼底竟没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一片平静,“本宫总想着把皇上的心留住,可他的心就像握不住的沙,你越想攥紧,它越是从指缝里溜走。”
容嬷嬷垂眸:“娘娘……”
“罢了。”
皇后抬手打断她,语气里有种豁然开朗的坦荡,“抓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皇上喜欢谁,看重谁,都是他的事。小燕子也好,别的什么人也罢,只要不碍着我和永璂,就都随他去。”
皇后说完又自嘲一笑道:“不随他去,又能怎样呢?本宫看得出来,他对小燕子是不一样的。那份不一样,本宫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
就算是令妃,也未曾有这个荣幸。皇上的心看来是交给了小燕子了,即便是小燕子现在还未开窍,但那又如何?
皇上爱上了的人,他又岂会再放手?他只会一步一步的将小燕子纳入他的羽翼之下爱着护着。这后宫里的女人怕是做梦都梦不到,她们输给了一只名不见经传的燕子。”
“皇后娘娘,您……”
容嬷嬷眼圈早己泛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家娘娘,又觉得此时此刻,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
皇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她的眼里不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不再是那个一心盼着帝王垂怜的女子了。她是大清的继后,是十二阿哥永璂的额娘,这就够了。
至于皇上的心?既然从来不属于她,那便放手吧。与其在无望的期盼里煎熬,不如守住自己的本分和骄傲,活得清醒些。
风刮过院子,掀起她的衣袂,皇后望着天边渐沉的暮色,眼神里再无波澜。这后宫的争斗,帝王的情爱,她不掺和了。
但这后宫之中,从来不是皇后一人在戏台上演。她能勘破情关,敛了执着,可旁人未必有这份通透,或是说,未必舍得这份“执”。
延禧宫的夜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令妃手里那串翡翠佛珠被捻得温润,心思却还系在那场家宴的热闹里。只是那热闹中,藏着一丝让她心惊的异样——皇上看小燕子的眼神。
那时小燕子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趣事,笑得前仰后合。皇上竟也跟着笑,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亮得晃眼。
他给小燕子夹菜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碗沿,那停顿的片刻,哪是对“女儿”的慈爱?分明是藏着些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在意。
就连皇后皱着眉要训诫,皇上也是轻描淡写地打了圆场,那护着的姿态,她从未感受到过。
令妃突然神情一凛,不,不是皇上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在意。
皇上怎会察觉不到?他那样的人,眼底的光、指尖的停顿、护着小燕子的姿态,分明是故意露出来的!
他是在一点一点地,让所有人看清他的心意。
就像那融雪,不急不躁,却带着势不可挡的暖意。他给小燕子夹菜时的笑意,听她说话时的专注,护着她时的不容置疑,都是在告诉宫里的每一个人:这只“燕子”,在他心里不一样。
令妃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皇上不是在做戏,他是在铺路。用一次次的“不同寻常”,让所有人慢慢习惯小燕子的存在,习惯他对她的特殊——先是容忍她的跳脱,再是护着她的莽撞,将来呢?是不是还要为她破例,为她打破宫里的规矩?
他甚至连皇后的脸色都不顾了。家宴上皇后蹙眉要训诫时,皇上那轻描淡写的圆场,哪里是怕皇后动气?分明是在宣告:小燕子,你们动不得。
“一步一步,真是一步一步啊……”
令妃低声自语,指尖的佛珠被捻得发涩。皇上是在用这种方式,给小燕子撑伞,让她在这深宫里,能顶着“格格”的名分,慢慢融进他心里去。
他不是藏着掖着,是要光明正大地让所有人知道,他对小燕子的在意,早己越过了“父女”的界限。
这样的心意,比任何算计都更让人心慌。因为它坦坦荡荡,带着帝王独有的霸道,容不得旁人置喙。
令妃望着烛火出神,忽然觉得后颈有些发凉。这宫里的人,谁不是靠着皇上的恩宠过日子?若是皇上的心真的全落在了小燕子身上,她们这些人,怕是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娘娘,夜深了,要不要安置?”腊梅轻声问道。
令妃摇摇头,指尖在佛珠上猛地一顿。她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最懂他的眼神。对富察皇后是敬重里裹着痛惜,对那拉皇后是规矩里透着客气,对旁人,不过是一时的新鲜。
可对小燕子……那眼神太活了,活像春水漫过堤岸,带着要把人融进去的热意,连她看了都觉得心里发紧。
一个野路子来的丫头,凭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她必须要做些什么。老佛爷最是看重规矩伦常,皇上这般心思,总得有人来敲敲警钟才是。
她铺开素笺。烛火映着她的侧脸,眉峰微蹙。这信要写给五台山的老佛爷,不能说得太露骨,却又得让他老人家明白其中的厉害。
笔锋落纸,她写道:“今有民间女子入宫,封作格格。性活泼,甚得圣心。然近日观之,皇上待其情意,似逾常礼,恐日久生变,扰及宫闱,望老佛爷垂鉴。”
字字都绕着弯子,却把那层“不同寻常”的意味递了过去。折好信纸,她唤来最得力的太监:“连夜送往五台山,务必亲手呈给老佛爷,路上不许走漏半句话,若是出了差错,仔细你的皮。”
太监捧着信退下,令妃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轻舒了口气。
老佛爷虽在五台山祈福,却最是看重祖宗规矩,皇上若真对小燕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有老佛爷能压一压。
她抚了抚鬓边的玉簪,唇角泛起一丝冷意——这后宫的位置,她步步为营挣来的,谁也别想轻易动摇,哪怕是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燕子”。
延禧宫那点动静,早己被报到了养心殿。
乾隆捏着奏折的手指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令妃要送信去五台山?
也好。他倒要看看,皇额娘得知此事,会是何种反应。是会如寻常太后那般,以“规矩伦常”相压,还是……能懂他这份藏不住的心意。
“皇上,可要拦截?”
“不必!就当没这回事,下去吧。”
来人退下之后,乾隆放下朱笔,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残月,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些年,他是帝王,是君主,肩上扛着家国天下,言行举止皆要合乎礼法,可遇见小燕子,那颗被宫墙规矩困了太久的心,像是突然挣脱了枷锁。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对小燕子的不同。让令妃送信又何妨?让皇额娘知晓又如何?他爱新觉罗·弘历的心,从来由不得旁人左右。
“小燕子……”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满是旁人从未听过的温柔。她身上的那股鲜活劲儿、热烈的生命力,首首地撞进了他心里。
她不像后宫女子那般谨小慎微,她笑就笑得张扬,闹就闹得尽兴,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早己习惯的沉闷宫闱。
这份情意,早己越过了“格格”与“阿玛”的界限,烈得像火,烫得像酒,让他甘愿沉溺。
别说皇额娘可能会反对,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会护着她。谁敢动小燕子一根头发,便是与他为敌。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幅他亲手画好的小燕子的画像——画里的她,正举着糖葫芦笑得眉眼弯弯。
乾隆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坚定:“小燕子,朕爱你!等着吧,朕会让你风风光光地站在朕身边,谁也拦不住。
即便是现在你还什么都不懂,朕也不会放弃!朕会一步一步让你清楚明了朕对你的心意。”
至于五台山的回信?他等着。但无论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他对小燕子的爱,是要昭告天下的轰轰烈烈,容不得半分阻碍,更容不得任何人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