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务局的人踩着午后的阳光离开苏家庄园时,青石板路上还留着他们皮鞋碾过的痕迹。苏震天站在门廊下,望着那几辆黑色轿车消失在街角,手里的拐杖在地面上顿了三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客厅里的气氛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喘不过气。苏建成垂着头,指节捏得发白,方才税务人员翻出的那些账目明细还摊在茶几上,红笔圈出的数字刺得人眼疼。苏明夫妇缩在沙发角落,刘梅偷偷拽了拽丈夫的衣袖,却被苏明甩开了手,他脸上还带着被父亲苏震天训斥时留下的红印。
“都出去吧。” 苏震天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鬓角微微颤抖的银丝泄露了他的疲惫。他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林羽,目光扫过对方素色衬衫上的褶皱,又落在一旁脸色苍白的苏瑶身上,“瑶瑶留下,林先生也留下。”
众人如蒙大赦,苏建成率先起身,路过林羽身边时顿了顿,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苏明夫妇紧随其后,刘梅经过客厅屏风时,怀里的包不小心蹭掉了架子上的青瓷小瓶,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她吓得一抖,被苏明狠狠瞪了一眼,慌忙低着头跑了出去。
雕花木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动静。苏震天走到红木太师椅前坐下,指腹着扶手上的缠枝纹雕刻,那是他年轻时亲手打磨的纹路,如今己被岁月磨得光滑。
“林先生。”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人才有的沙哑,“上午在会议室,你拿出的那几份凭证,我认得。是当年你父亲亲手交给我的,说若是苏家遇着过不去的坎,或许能派上用场。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再见着。”
林羽转过身,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前辈不必介怀,举手之劳。”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苏震天却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个黄铜烟盒,抽出支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你可知那些账目若是真被坐实,苏家这百年的招牌就彻底砸了?轻则公司破产,重则我们这些当家人都要去吃牢饭。” 他抬眼看向林羽,目光深邃,“你那几道符纸,不仅盖住了账本上的篡改痕迹,连带着税务系统里的备份都恢复了原样。寻常人可做不到这个。”
苏瑶站在一旁,手指绞着衣角。她想起方才林羽在会议室里,趁着众人不备,指尖划过账本时闪过的微光,当时只当是自己眼花,此刻才明白那绝非偶然。这个总是安静待在角落的年轻人,身上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秘密。
“灵霄门的恩情,苏家永世不忘。” 苏震天把烟重新塞回烟盒,声音郑重了几分,“只是当年定下的婚约……”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看着苏瑶泛红的眼眶,终究是叹了口气,“我知道强人所难不妥,可苏家欠你的,实在太多。”
“爷爷!” 苏瑶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林羽身侧,脸颊泛起红晕,却还是迎上苏震天的目光,“我愿意履行婚约。”
林羽猛地转头看她,眼里满是错愕。苏震天也愣住了,手里的烟盒 “啪” 地掉在地上,滚出两支烟来。
“瑶瑶,你……” 苏震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原以为孙女对这门娃娃亲早就心存抵触,毕竟这些年她从未主动问起过,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苏瑶的心跳得飞快,她能感觉到林羽投来的目光,却不敢转头去看。“林先生是个好人。” 她咬着唇,声音细若蚊吟,却字字清晰,“他救了苏家,对我们有恩。而且…… 而且和他相处这些日子,我觉得他很好。我愿意嫁给他。”
林羽连忙摆手:“苏小姐不必如此,我之前说过,不会接受婚约。” 他看着苏瑶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竟莫名泛起一丝不忍,却还是硬着心肠继续说,“我下山不是为了成亲,是为了查清父母的死因。身上背着这么多事,根本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更谈不上幸福。”
“为什么?” 苏瑶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带着一丝委屈,“是我配不上你吗?” 她自小在苏家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容貌出众,能力也不输旁人,从未这样卑微地问过别人。
“不是。” 林羽的声音放软了些,“你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转过身看向窗外,江城的天际线在楼宇间蜿蜒,十年前父母就是在这里失踪的,每当想到他们可能遭遇的不测,他就觉得胸口像压着块巨石,“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耽误你。”
苏震天捡起地上的烟盒,慢慢抚平上面的褶皱。“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他看着林羽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林先生,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苏家能做到的,绝不推辞。就算你要江城半数的产业,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凑齐。”
林羽转过头,眼神坚定:“我什么都不要。”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我只有一个要求,帮我查十年前我父母的事。他们当年在江城失踪,我怀疑和某些势力有关。”
苏震天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父母的事…… 我知道一些。” 他走到墙边,推开那扇嵌在书柜里的暗门,从里面取出个上了锁的木盒,“当年他们确实来过江城,还帮过苏家一个大忙。那时候公司被对手算计,资金链断了,是你父亲连夜调动资源,才让我们缓过来。”
他打开木盒,里面放着几张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年轻的苏震天和一对夫妇的合影,男人眉眼俊朗,女人温婉贤淑,两人站在苏家老宅的海棠树下,笑得格外灿烂。
“这就是你父母。” 苏震天指着照片,声音带着缅怀,“后来他们说要去赵家谈笔生意,之后就再也没消息了。我派人找了很久,都杳无音讯,只当是离开了江城。”
“赵家?” 林羽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在下山前查过无数线索,都指向江城的赵家,只是一首没有实证,“果然和他们有关!”
“赵家这几年在江城势力越来越大,尤其是赵西海,手段狠辣得很。” 苏震天把照片放回盒里,“你父母当年和他确实有过交集,但具体谈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他看着林羽眼里的寒意,郑重道,“我会立刻派人去查,动用苏家所有的关系。一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林羽点了点头,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十年了,他终于离真相近了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苏家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税务风波平息后,苏瑶把公司的业务重新梳理了一遍,辞退了几个被赵家收买的高管,提拔了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员工,原本松散的团队重新凝聚起来,连带着公司的业绩都好了不少。
苏建成也收敛了往日的急躁,每天跟着女儿去公司,帮着处理些杂事,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就和苏瑶商量,父女俩的关系比从前融洽了许多。他偶尔会看着林羽出神,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递上一杯热茶。
只有苏明夫妇,被苏震天罚在老宅闭门思过,每日抄写家训。刘梅起初还想撒泼,被苏震天拿出他们偷偷转移公司资产的证据后,吓得再也不敢吭声。苏明则整日唉声叹气,看着窗外的海棠树发呆,不知是在后悔还是在盘算着什么。
林羽每天除了研究从山上带来的医书,就是帮着苏瑶分析公司的业务。他虽然不懂商场上的弯弯绕绕,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有时苏瑶加班到深夜,他会默默泡好一杯安神茶放在桌上;有时遇到难缠的客户,他几句话就能化解僵局。
两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苏瑶看林羽的眼神里,渐渐多了些别的情愫。她会特意做些他爱吃的点心,会在他看书时悄悄调低台灯的亮度,会在他说起父母时,安静地递上一张纸巾。
这天下午,胡老板突然造访。他是江城药材市场的老商户,之前受过林羽的恩惠,这些日子一首帮着留意赵家的动静。
“林先生,出事了。” 胡老板一进门就擦着汗,脸色有些难看,“赵西海虽然醒了,但医生说他以后怕是站不起来了。他儿子赵天龙现在接管了赵家的生意,放话说要报复,说要让你在江城待不下去。”
林羽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笑:“我等着他。”
苏瑶皱起眉,担忧道:“赵天龙比他父亲还狠,听说手里有不少亡命之徒。要不我们报警吧?”
“不用。” 林羽放下水壶,水珠顺着叶片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水痕,“有些事,总得有个了断。躲是躲不过去的。”
他转身看向胡老板:“麻烦胡老板帮我准备些东西。雄黄、朱砂、桃木剑,再备些银针。”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要一张赵家老宅的地图,越详细越好。”
胡老板愣了愣:“林先生,你这是要……”
“我要去会会赵天龙。” 林羽的眼神平静却坚定,“既然他想找我,那我就主动送上门去。顺便,问问他十年前的事。”
苏瑶的心猛地揪紧了,她看着林羽的背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却仿佛镀上了一层寒霜。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林羽转过头,看着她倔强的眼神,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风雨,注定要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