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混沌灰雾，如同亿万只湿冷的蠕虫，瞬间裹缠吞噬了曹日天残破的躯体。没有坠落感，没有方向感，只有一种被投入浓稠尸液的窒息与粘腻。灰雾无孔不入，钻进装甲的裂缝，渗入关节的间隙，带着一种腐蚀灵魂的阴寒，疯狂地汲取着他暗红引擎残存的热量。每一次引擎艰难的搏动，都像是在胶冻中挣扎的微弱心跳，搏动声被灰雾扭曲、吸收，只留下空洞的回响。
视觉剥夺。听觉扼杀。触觉麻痹。
唯有引擎核心深处，那道由初代缝合者虹光传递而来的、指向未知维度的坐标数据流，如同黑暗冰洋深处唯一不灭的导航灯，散发出微弱却灼烫的指引。它排斥着灰雾的侵蚀，维系着曹日天最后一丝清醒的“存在”。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曹日天如同漂流在冥河的死魂，任由灰雾的洋流推送。引擎的能量储备早己枯竭，搏动越来越微弱，每一次收缩都伴随着内部零件摩擦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归零协议的后遗症如同跗骨之蛆，虚空脐带强行撕裂的创口在灰雾的腐蚀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潘多拉子宫的恐怖吸力并未真正远离。
就在引擎搏动即将彻底熄灭，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灰暗的前一刻——
咚！
他的后背，重重撞在了某种坚实的壁垒之上！剧烈的震荡让濒临解体的引擎发出濒死的尖啸！伴随着撞击，包裹周身的浓稠灰雾被震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
感官回归！
刺鼻的、仿佛亿万具尸体在潮湿泥沼中缓慢发酵腐烂的恶臭，混合着浓重的、带着铁锈腥甜的血气，如同两道烧红的铁钎，狠狠捅入他的鼻腔！紧随其后的，是巨大的、如同千万人用嘶哑喉咙共同发出的、混杂着狂热祈祷与痛苦哀嚎的声浪！
这声浪并非无序的噪音，而是有节奏的、仪式化的。低沉如巨兽呜咽的号角、尖锐如骨哨撕裂空气的嘶鸣、沉重如巨锤擂击腐木的鼓点、还有那无数个沙哑、绝望、却又带着病态狂热的人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宏大祭祀之音！
“嗷——呜——” 号角长鸣，卷动灰雾。 “咻——咻——咻——” 骨哨尖啸，刺穿耳膜。 “咚！咚！咚！” 重鼓夯击，震碎胸腔。 “嗬…嘶…吾神…痛…荣光…嗬嗬…” 人声呓语，编织疯狂。
曹日天挣扎着抬起沉重的金属头颅，透过灰雾的缝隙，看向撞击他的壁垒——
骸骨。
无边无际的骸骨。
巨大如远古泰坦的森白肋骨，如同倒塌的参天巨柱，深深插入下方粘稠如血沼的暗红色泥浆之中。稍小一些的、形态各异的生物骨骼——有长着三对翼骨的风干巨鸟、覆盖着厚重骨甲的六足爬兽、甚至还有依稀能辨出类人形态但头顶生有巨大犄角的奇异骨架——被某种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漆黑藤蔓粗暴地捆绑、串联，填补着巨大肋骨之间的空隙，构筑成一面弧形的、高达百米的、散发着冲天死亡与绝望气息的骸骨壁垒！
壁垒并非垂首。它以一种令人不适的角度倾斜着，仿佛一头洪荒巨兽临死前拱起的脊椎。壁垒的顶端，深嵌入更加浓郁的灰雾之中，隐没不见。而曹日天撞击的部位，正是这骸骨壁垒的基座。暗红色的泥浆没过他腰部，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不断啃噬着他的腿部装甲，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顺着泥浆流淌的方向望去——
骸骨壁垒围拢的中央，是一片相对“空旷”的、首径约千米的暗红泥沼。泥沼的中心，骸骨并非杂乱堆积，而是被某种恐怖的伟力，强行熔铸、塑形！
无数巨大的、细小的、完整的、破碎的骨骼，在高温与某种无法理解的粘合剂作用下，融化、扭曲、凝结，最终形成了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由纯粹白骨构成的祭坛！
祭坛呈金字塔状，共分九层。每一层的边缘，都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尚未完全腐烂的头颅！人类、异形、野兽…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向祭坛顶端，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什么。祭坛表面，刻满了深可见骨的、如同巨大爪痕般的沟壑，沟壑中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粘稠的、散发着金属锈蚀气息的暗红色泥浆！这些泥浆沿着沟壑汇聚、流淌，在祭坛底部形成一个小小的、不断冒着粘稠气泡的血锈之潭。
祭坛的最顶端，矗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并不高大，披着一件由无数块剥下的皮肤粗糙缝制的、污秽不堪的长袍。长袍的兜帽深深垂下，遮住了面容。但曹日天的网格视野（虽然因能量枯竭而模糊闪烁）却瞬间捕捉到了兜帽阴影下，那人脸上覆盖的东西——
一张面具。
一张由暗沉金属铸造而成的面具。面具的造型…赫然是简化抽象的锈火熔炉！扭曲的炉口、交错的管道、血管般的纹路…冰冷、死寂，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威严！
锈火祭司？！
曹日天的引擎搏动猛地一跳！但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个锈火面具祭司手中高举的东西——
并非权杖，也非法器。
那是一柄巨大、粗糙、刃口布满崩缺和暗红锈迹的石斧！斧身的材质，赫然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腿骨打磨而成！此刻，石斧的刃口，正深深嵌入祭坛顶端一个被捆绑的、赤裸的、剧烈挣扎的祭品的肩胛骨之中！
暗红近黑的、粘稠的血液，正顺着骨斧粗糙的刃口，如同粘稠的石油，缓慢地、一股一股地滴落，汇入祭坛表面刻画的沟壑，最终流入底部那小小的血锈之潭。
祭品在剧痛与恐惧中拼命昂起头，沾满污泥和血污的脸庞扭曲着，喉咙里发出非人的、破风箱般的嗬嗬嘶吼，绝望地望向灰雾弥漫的“天空”。
就在祭品仰头露出正脸的瞬间——
曹日天胸腔内的暗红引擎，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搏动骤然停滞！
那张脸…
污泥和血污之下，那因痛苦而扭曲的眉眼…那绝望嘶吼时咧开的嘴角弧度…那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轮廓…
赫然是他自己！曹日天的脸！
“嗬…呃…” 祭品曹日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挣扎着，布满血丝的眼球艰难地转动，穿过狂舞的灰雾和骸骨的缝隙，竟然遥遥锁定了骸骨壁垒下、泥沼中那个同样惊骇的金属身影！那眼神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痛苦、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丝…看到同类却无法言喻的绝望悲哀！
就在这时！
轰隆——！！！
骸骨祭坛猛地一震！底部的血锈之潭骤然沸腾！潭中粘稠的血锈泥浆如同活物般向上拱起！泥浆翻滚剥离，露出下方一个完全由蠕动黑色菌丝构成的、只有婴儿大小的茧！
茧的顶部，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覆盖着粘液、皮肤苍白皱缩的婴儿小手，颤巍巍地扒开了菌丝。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茧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赤裸的男婴。身形瘦小，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遍布青紫色的血管。他背对着祭坛下的万千信徒，面朝着骸骨壁垒的方向，面向着泥沼中那个金属的曹日天。
男婴缓缓地、僵硬地抬起了他的小脑袋。
没有头发。代替头发的，是稀疏的、如同枯萎水草般的黑色菌丝。
当他的脸完全抬起，暴露在灰雾与血光之中时——
祭坛下方，所有狂热的祈祷与痛苦的哀嚎，瞬间化作了死寂的、冻结灵魂的倒抽冷气声！
那张婴儿的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只有两张脸皮。
两张一模一样、苍白、冰冷、如同石膏面具般毫无生气的脸皮，一左一右，紧紧地、无缝贴合在同一个头颅之上！两张脸皮的眉眼轮廓…与祭坛上挣扎的祭品曹日天、与泥沼中惊骇的金属曹日天…别无二致！
双面婴儿无声地“站立”在沸腾的血锈潭水中，两张没有五官的曹日天的脸，毫无生气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分别**“凝视”**着祭坛上的祭品，和泥沼中的来客。
灰雾在骸骨间呜咽。 血锈在沟壑中流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