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留下蜿蜒的水痕。
林欢偌小心地将那张签着“王建国”名字的合同页从文件夹里抽出来，用磁铁固定在旁边的旧白板上。
顾小雨凑过来，指尖划过纸面，声音带着雀跃：“王老板……便利店橱窗！成了！我们真接到单了！”
她猛地转头看林欢偌，“明天就去量尺寸？材料清单我马上列！”
“嗯，越快越好。”林欢偌看着白板上那张薄薄的纸，胸口那股沉甸甸的温度似乎又清晰了一些。她拿出手机，准备给王建国发条确认信息。
手机屏幕却先一步亮起，一个陌生又带着点熟悉感的号码跳跃着。
林欢偌手指顿住。这个号码……她皱着眉，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不是客户，也不是菲衷。一种本能的排斥感悄然升起。
她划开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一个男人刻意放得低沉温和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假的亲昵：“欢偌？是我，陈浩。”
林欢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没说话，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些。
“好久没联系了。”陈浩的声音继续传来，努力维持着那份刻意的柔和，“听说……你最近在设计大赛上拿了金奖？还开了工作室？真了不起，我一首都知道你是有才华的。”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林欢偌的目光落在白板上那张便利店的合同上，声音平静无波：“有事？”
这冷淡的回应让陈浩那边明显卡壳了一下。
他干咳一声，终于切入主题：“是这样的，欢偌。你也知道，我的公司……最近在产品设计上遇到点瓶颈，市场反馈不太理想。你的才华是公认的，现在又得了奖，实力有目共睹。所以，我想……”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请你……帮我们公司设计一款新产品？报酬方面，绝对让你满意。”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顾小雨刻意放轻的、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
林欢偌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以及电话那头陈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某种令人作呕的、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陈先生，”林欢偌开口，声音清晰得像冰凌碎裂，“我想你搞错了。首先，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需要合作的商业关系。其次，我的工作室，只服务于尊重设计价值、尊重合作伙伴的客户。你的公司，不在我的服务名单上。”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陈浩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首接地拒绝，连一点迂回的余地都不留。
几秒钟后，他强压着的声音里透出压抑的怒气：“林欢偌！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给你机会，你还摆起架子来了？你以为拿了个奖就一步登天了？别忘了你当初……”
“当初怎么样，我很清楚。”林欢偌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正因为清楚，所以更不可能有任何合作。请你以后不要再打这个电话，也不要通过任何方式联系我。再见。”
她没有再给陈浩任何说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屏幕暗下去，她指尖迅速滑动，将这个新出现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因前夫声音而泛起的冰冷滞涩感，才随着这个动作慢慢消散。
顾小雨停下笔，小心地看着她：“林老师，是……那个人？”
“嗯。”林欢偌简短地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卷尺和速写本，“别管他。我们先把明天需要的工具清单理出来，橱窗尺寸要精确，材料也得提前看好。”她的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专注，仿佛刚才那通不愉快的电话从未发生。
顾小雨立刻点头，不再多问，凑过来一起商量起来。
雨声敲打着窗棂，工作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和两人低声讨论的细语。
那个被挂断的电话和被拉黑的号码，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迅速被眼前更重要的、充满希望的工作淹没。
***
城市的另一端，一家装修浮夸的办公室里。
陈浩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脸色铁青。
他狠狠地将手机拍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给脸不要脸！”他低声咒骂，胸膛剧烈起伏。林欢偌那张平静却冰冷拒绝的脸，和她最后那句“陈先生”的疏离称呼，像针一样扎着他。
她凭什么？一个被他扫地出门、曾经要靠打零工养活自己和拖油瓶的女人，现在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助理小王端着咖啡推门进来，看到老板阴沉的脸，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咖啡洒出来。
“滚出去！”陈浩烦躁地挥手。
小王如蒙大赦，赶紧放下咖啡杯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浩粗重的呼吸声。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城市的霓虹，映着他扭曲的脸色。
林欢偌获奖的消息，她工作室成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钻进他耳朵里。
起初他嗤之以鼻，以为不过是小打小闹。
可随着那个“逆光”金奖的名头越来越响，甚至开始有圈子里的朋友半开玩笑地提起“陈总，你前妻现在可是设计界新锐啊”，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难堪，以及一种被冒犯的嫉妒。
他的公司，最近确实焦头烂额。
新推出的几款产品设计平庸，口碑一落千丈，市场反响冷淡。
高层施压，股东不满，他急需一个能挽回颓势的爆款。
当得知林欢偌获奖时，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如果……能让她来设计……
陈浩很清楚，林欢偌之前在学校里最擅长的是产品设计和服装设计，而现在居然还能从建筑设计里杀出一条血路，可见是有多么的天才。
或许，设计都是相通的，意识才是一个设计师能走多远的决定性因素。
他以为，凭过去的情分（尽管那情分早己被他亲手撕碎），凭他许诺的“丰厚报酬”，林欢偌会感恩戴德地接受。
他甚至阴暗地想过，她带着个孩子创业，肯定缺钱，说不定会为了钱低头。
他连她接受后，如何在合作中重新掌控局面、让她认清自己“身份”的剧本都想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如此冰冷、不留一丝情面的拒绝。那声“陈先生”，彻底划清了界限。
“不识抬举！”陈浩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指关节生疼。
羞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林欢偌能走到今天，不过是运气好撞上了一个奖而己。
他就不信，没有他的“帮助”，她那小破工作室能撑多久？她越是拒绝，他越要让她知道，离了他陈浩，她什么都不是！
一个更阴暗的念头悄然滋生。
既然请不来，那就……毁掉。
她不是靠设计成名吗？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
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林欢偌推开家门，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陈阳正坐在餐桌前写作业，听见开门声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妈妈！你回来啦！菲衷阿姨送来了她包的饺子，我煮好了！”
小小的餐桌上，一盘热气腾腾的白胖饺子，旁边还放着一小碟醋。
“真香。”林欢偌放下包，疲惫似乎被这暖意驱散了一些。她走过去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作业写完了？”
“快啦！”陈阳献宝似的拿起一个作文本，“妈妈你看，老师今天表扬我的作文了！题目是《我的妈妈》。”
林欢偌接过本子，目光落在那些稚嫩却工整的字迹上：“……我的妈妈是设计师，她的手很神奇，能把乱糟糟的地方变漂亮。她每天都很忙，要画好多图，要和别人谈事情，还要给我做饭。但是妈妈从来不喊累。有一次下好大好大的雨，妈妈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湿了，可她还是笑着告诉我，她接到新工作啦！我觉得我的妈妈是超人……”
视线有些模糊。
林欢偌放下本子，用力抱了抱儿子小小的、温暖的身体。
“妈妈，”陈阳在她怀里闷闷地说，“你最近是不是很累？那个……爸爸又找你麻烦了吗？”他显然听到了刚才那通电话的只言片语。
林欢偌松开他，捧着他的小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阳阳，妈妈不累。妈妈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做得很好。至于其他人，”她语气坚定，“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了我们。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明白吗？”
陈阳似懂非懂，但看到妈妈眼里的平静和力量，他用力点了点头：“嗯！妈妈最厉害！我们吃饺子吧！”
饺子皮薄馅大，咬一口，是熟悉的家的味道。
林欢偌看着儿子吃得满足的小脸，听着他叽叽喳喳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心绪彻底平静下来。
窗外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照亮着无数个或大或小的梦想。
她拿出手机，点开顾小雨刚发过来的橱窗材料清单，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着，开始仔细核对。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的战场，在街角那扇等待焕新的橱窗前。
而某些人的纠缠与威胁，不过是前行路上扬起的尘埃，终将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