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律师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喂?我是宋明。”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手机听筒里传出的、对方急促而模糊的说话声。
林欢偌站在门边,包还挂在臂弯,心却沉了下去。
她看着宋律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什么?车祸?人怎么样?”宋律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在抢救?……那报告呢?!原件呢?!”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宋律师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茫然。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现场……丢了?”
林欢偌的心跳漏了一拍。
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她反手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隔绝了外面可能传来的任何声响,快步走回办公桌旁,目光紧紧锁在宋律师脸上。
宋律师又听了几秒,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知道了,保持联系”,便颓然挂断了电话。他抬起头,看向林欢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时失语,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鉴定中心老刘的电话。”宋律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被重击后的虚弱,“负责我们案子的那位鉴定员……下班路上出了严重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情况……很危险。”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那份报告的原件……当时应该在他随身的公文包里。但车祸现场……包还在,里面的鉴定报告,不见了。”
“不见了?”林欢偌重复了一遍,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宋律师感到心惊。她站在原地,没有失态地惊呼或质问,只是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方寸之地骤然凝结的寒意。
几秒钟后,林欢偌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冰渣。
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条不紊,甚至显得有些刻意地缓慢。
她将手中的包放在桌角,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指尖冰凉。
“陈浩。”她吐出这个名字,没有疑问,只有冰冷的确认。“是他做的。”
宋律师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水杯晃动:“丧心病狂!这他妈就是谋杀!为了毁灭证据,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宋律师。”林欢偌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现在最重要的是:第一,鉴定员本人情况如何?我们必须立刻确认,尽最大努力提供帮助。第二,鉴定中心内部,除了这份丢失的原件,还有没有其他形式的备份?电子存档?扫描件?哪怕是初稿草稿?”
宋律师被她的冷静拉回现实,强迫自己压下怒火,快速思考:“老刘说人还在手术室,生死未卜。至于备份……鉴定报告的正规流程,最终定稿的原件只有一份,由负责的鉴定员签字封存。电子系统里应该有提交记录和扫描件存档,但法律效力最强的,还是那份签字的纸质原件!没有它,对方完全可以质疑我们提交的扫描件是伪造的!”
“也就是说,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毁掉最具法律效力的唯一原件。”
林欢偌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是她极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他们算准了时间点,在我们正式提交法院归档之前,精准下手。人还在抢救,报告就‘恰好’在混乱中失踪,死无对证。”
宋律师脸色更加难看:“是。现在情况对我们极其不利。没有那份原件,我们启动刑事追责诬告陷害的核心证据就缺了最硬的一环!对方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我们提交的扫描件是假的,甚至反过来质疑鉴定中心的程序!庭审进程必然会被拖延!”
“拖延,就是陈浩和张律师现在最需要的喘息机会。”林欢偌的眼神冰冷,“他们需要时间,去销毁其他可能的证据链,去疏通关系,甚至……去布置下一次反扑。”
她想起陈浩那句未尽的威胁——“你那个宝贝儿子……”,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立刻抓起桌上的座机,快速按了几个内线号码:“小杨,是我。两件事:第一,立刻联系医院,确认那位出车祸的鉴定员的情况,动用我们能动用的所有资源,确保他得到最好的救治,费用工作室承担。第二,联系鉴定中心刘主任,明确告知他,报告原件在车祸现场丢失,我们要求鉴定中心立刻启动内部调查,同时,我需要他们出具一份正式的情况说明,详细记录报告提交、保管及丢失过程,并加盖公章。另外,立刻询问中心系统内关于这份报告的电子存档、扫描件提交记录等所有相关电子痕迹,全部拷贝,要求中心盖章确认其来源真实有效。现在,马上去办!”
放下电话,林欢偌转向宋律师,语速快而清晰:“宋律师,我们的刑事控告材料,核心是那份鉴定报告确认陈浩提交的证据系伪造。现在原件丢失,但我们还有扫描件、鉴定中心的提交记录、以及我们之前和鉴定员沟通的所有邮件、通话记录,这些都是证据链的一部分。虽然原件缺失会削弱证明力,但并非全无希望。”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更重要的是,鉴定员在即将提交关键证据的前夕遭遇‘意外’,证据‘恰好’丢失,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这绝不是巧合。我们要把这起车祸和证据丢失,也作为陈浩方涉嫌妨碍司法公正、甚至涉嫌故意伤害(未遂)的新证据,一并补充到控告材料里去!”
宋律师眼中猛地爆发出亮光:“对!我怎么没想到!物证丢失是结果,但造成这个结果的‘因’——这场离奇的车祸,就是新的突破口!这指向性太明确了!只要警方介入调查车祸,顺藤摸瓜……”
“没错。”林欢偌斩钉截铁,“立刻修改控告材料。重点突出两点:第一,陈浩方存在毁灭关键证据的重大嫌疑和动机;第二,鉴定员遭遇可疑车祸,导致关键物证丢失,严重妨碍了司法程序的正常进行。要求警方并案侦查,彻查车祸真相和报告丢失原因。”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车灯,玻璃上映出她冷肃而坚毅的面容。
“陈浩以为毁掉一张纸就能翻盘?他太天真了。他毁掉的,恰恰是他自己最后一点侥幸。这场车祸和证据丢失,就是他自己递过来的、更致命的把柄!”
林欢偌转过身,目光如炬:“宋律师,时间更加紧迫了。明天一早,修改后的控告材料,必须连同鉴定中心出具的情况说明、电子存档证明等所有补充材料,一起递交!不能再给他们任何喘息和毁灭其他证据的机会!”
“明白!”宋律师也被她的决断感染,重重点头,“我连夜修改补充材料!天亮之前一定准备好!”
“好。”林欢偌拿起包和车钥匙,“阳阳还在家等我。这边有任何新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宋律师,眼神沉静如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宋律师,我们手上握着的,不止是几张纸。是公道,是真相。陈浩越疯狂,越证明他心虚。这场仗,打到这一步,我们退无可退,也绝不会退。”
宋律师肃然:“放心,欢偌。这一次,我要让他和他的律师,彻底明白什么叫法律的铁拳!”
林欢偌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的灯光将她挺首的背影拉得很长。她没有丝毫犹豫,脚步坚定地走向电梯。手机屏幕亮起,屏保是儿子陈阳灿烂的笑脸。她指尖划过屏幕,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阳阳?妈妈马上就到家了。嗯,乖,作业写完了吗?……真棒。等妈妈回来给你读故事。”
她的声音温柔依旧,与方才办公室里的冷冽判若两人。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沉稳而有力。
电梯下行。
她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眼神深处,是一片冰冷的战场。
陈浩,法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