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敲击声在凌晨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欢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条款移开，落在窗外渐次熄灭的城市灯火上。
Aurora的意向书和桌上堆积如山的其他合作方案，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着，急需一点清醒的空气。
她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小雨，我去楼下买杯咖啡，你们需要什么？”
“老样子，冰美式，谢谢林老师！”顾小雨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
深夜的街道比白天冷清许多，空气里带着凉意。
林欢偌裹紧了薄风衣，走向街角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就在她推开店门，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陈浩。
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的路灯下，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他穿着件皱巴巴的衬衫，眼袋明显，下巴上胡茬凌乱，整个人透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颓丧和狼狈。
这与林欢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甚至带着点刻薄优越感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瞬间闪过震惊、难堪，随即被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取代。
“欢偌！”陈浩几乎是扑了过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林欢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物。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欢偌……真的是你！”陈浩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我找了你好久！这段时间，我过得很不好，真的，很不好……”他语无伦次，目光在林欢偌剪裁合体的风衣、利落的短发和沉静的面容上逡巡，那眼神里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一种垂涎欲滴的渴望。
林欢偌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算计。
她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陈先生，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需要特意‘找’来谈的事情。”她用了最生疏的称呼。
“别这样！欢偌！”陈浩急切地又上前一步，林欢偌立刻再次后退，眼神里透出明确的拒绝。
他停住，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我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双手无措地搓着，“你看，我现在……公司快完了，名声也臭了，都是报应！欢偌，我知道你现在不一样了，你成功了！你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燃起病态的希望，“看在阳阳的份上，看在……看在我们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你给我个机会，我们复婚吧！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和阳阳！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卑微乞求的姿态，与过去颐指气使的模样形成刺眼的对比。
林欢偌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这个曾经是她丈夫、却又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那些被背叛的痛楚、被赶出家门的无助、带着儿子在咖啡店打工的辛酸、无数个熬夜画图的深夜……像褪色的胶片，在她脑中无声滑过。
但奇怪的是，此刻她心中竟没有多少波澜，没有愤怒，也没有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种近乎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轻轻吸了口气，夜间的凉意似乎让她更加清醒。
“陈浩。”她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浩立刻抬头，眼中充满了希冀，以为她心软了。
林欢偌首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走到今天，不是为了让你后悔。”
她顿了一下，看着陈浩眼中那点希冀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被茫然和不解取代。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她的语气没有任何炫耀，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为了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为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了能给我的儿子一个安稳、有尊严的生活。”
“至于复婚？”林欢偌微微摇了摇头，那是一个决绝的否定，“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从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彻底结束了，没有回头路。”
陈浩的脸瞬间灰败下去，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矮了半截。
林欢偌不再看他。她拎着两杯咖啡，转身，步履平稳地朝着工作室大楼灯火通明的入口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稳定。
“欢偌！你再想想！阳阳他需要爸爸……”陈浩不甘心地在身后嘶喊，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林欢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推开旋转门，温暖的光线和空调的凉风瞬间包裹了她。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个落魄的身影和嘶哑的叫喊。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金属墙壁映出她略显疲惫却异常坚定的面容。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锁屏是儿子陈阳灿烂的笑脸。
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的笑脸，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暖意终于驱散了方才面对陈浩时的冰冷和漠然。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背脊，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Aurora的意向书、堆积的合作方案、工作室伙伴们熬夜的身影……这些才是她需要全力以赴去面对的现实，是她亲手为自己和儿子挣来的、值得珍惜的现在和未来。
电梯“叮”一声轻响，门开了。
走廊尽头，工作室的门虚掩着，透出明亮的光和隐约的讨论声。
林欢偌拎着咖啡，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