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柔云,素还真之妹,下嫁霹雳神龙接天道,生有一子独眼龙,后因霹雳门遭黄山八珠联所灭,素柔云虽逃出生天,但就此隐居千霞山,改名素云流,更对素还真产生误解,投效欧阳世家,与独眼龙之间情深缘浅,只能暗中默默关心,始终未能母子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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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漫过翠环山玉波池时,我总见兄长临水而立。
素白宽袍缀银线莲纹,竹节簪斜挑三缕青丝,山风卷起他袖中《韬略玄机》的书页,惊散满池水鸟。
他忽而回眸:“柔云,此局‘星斗参商’你可能解?”
世人称他“半神半圣亦半仙”,却不知十岁的素还真曾因打翻棋奁被师父训斥,躲进我闺房偷吃桂花酥。
烛火摇曳中他腮帮鼓胀如松鼠,含混道:“娘亲若在世……定不许师父罚我抄《道德经》三十遍。”
烛泪滚落他手背,我急用绢帕裹住,他却望向窗外残月:“江湖将乱,这双手迟早要染血的。”
我名素柔云,“飞霞仙子”是江湖人赠的虚衔。
十六岁生辰那日,兄长赠我冰蚕银丝手套:“此物名‘裁云’,柔可抚琴,刚可断玉。”
他指尖划过庭院青石,裂痕如墨线游走:“霹雳门接天道近日频扰中原,柔云,江湖非止风月。”
我抚琴不应。
那时我琴匣藏剑,自以为琴心剑胆足傲世——首到接天道踏月而来。
他玄衣墨氅悬于松梢,腰间“霹雳神龙令”映得满山翠色黯然:“久闻飞霞仙子琴剑双绝。”
掌心九瓣金昙随内力旋如金轮,“可否赏光论剑?”
我并指削去半片花瓣,切口莹润如珠贝。
他朗笑震落松针如雨:“好一招裁云手!素氏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风卷起他袖间硝石气息,那是独属霹雳门主的锐气。
嫁入霹雳门那日,七十二烽火台燃彻长夜。
接天道执我手按上总坛“万雷枢”,夔龙纹青铜盘在他掌下嗡鸣:“此印唯你我血脉可启。”
指尖我腕间赤玉镯,“他日若有不测……”
话音未竟,箭矢破空钉入梁柱!
血从欧阳上智面具裂隙滴落,如毒蛇吐信。
我被推入密道前,瞥见婚服下摆金线绣的并蒂莲浸在血泊里——像极了娘亲临终前呕在素帕上的红梅。
地底甬道寒气刺骨,头顶惨叫与刀戟碰撞声渐息。
待我爬出尸堆时,接天道胸腔嵌着半块“神龙令”,碎玉边缘割开我掌心,血混着他未冷的热泪渗入襁褓暗纹。
“记住这火焰胎记……”我咬破指尖在碎玉勾画,“他叫独眼龙,是霹雳门最后的血脉。”
千霞山的雪是青灰色的。
我拆了飞霞髻换荆钗布裙,山民唤我“素云流”。
那日采药见野茶树新蕊初萌,林间忽传婴儿嘶哭——三名黑衣客抢夺的襁褓里,婴孩肩头赤痕如烙铁灼目!
枯枝自我掌心贯入为首者左眼,血花溅上茶蕊。
寒潭倒影中鬓发散乱的妇人怀抱婴孩颤笑:“你父亲……唤我柔云。”
潭水荡碎容颜,唯余指间血痕与胎记叠印如宿命,“从今往后,我是素云流。”
欧阳世家金冠使者展开《寰宇图》时,独眼龙正追扑梁间蛱蝶。
“令郎入‘血傀堂’,可换活路。”他袖口欧阳族徽刺得我双目生痛。
抬头望见草绳悬着的“天问剑”——素还真暗遣人送来的剑穗系着半块褪色桂花酥。
“转告上智先生。”我割断剑穗掷出窗棂,“故人素柔云,己死于霹雳门大火。”
千霞山的雪化了又积,檐下冰棱如悬剑刺向院中木桩。
记得独眼龙七岁生辰那日,我在桩上刻下第九道刀痕,他忽然以苗刀挑起石缝间半萎的野茶花:“素姨,这花比欧阳家的血牡丹好看。”
欧阳世家的“血傀堂”藏在九渊地底。
当我换上玄铁面具跪在“炼锋殿”时,上智指尖正捻着独眼龙周岁时的胎发:“此子筋骨奇绝,可惜……”
琉璃灯盏忽明忽暗,将他眼底算计照得狰狞,“留着他母亲的血脉,终究是祸胎。”
“属下愿为刃主分忧。”我俯首触地,喉间挤出刻意嘶哑的声线。
铁面具烙着额骨发烫——这原是霹雳门刑堂“无影者”的身份符,灭门夜我从尸身剥下,未料十年后用在此处。
烛影晃动间,上智将一柄淬毒匕首推过玉案:“三更前取来那孩子左眼,血傀堂便许你‘影守’之位。”
子时地牢滴水成冰。独眼龙蜷在草席上熟睡,左颊箭疤随呼吸轻颤。
匕首悬在他睫毛上方三寸时,窗外忽爆开黄山八珠联的穿云箭——杀手劈碎牢门瞬间,我反手将匕首扎进领头者咽喉!
“蹲下!”嘶吼中甩出腰间银丝缠住梁柱,独眼龙却抓起苗刀扑向敌阵。
七岁孩童的刀刃竟削断黑衣人膝骨,血喷溅在他前襟绣的火焰纹上。
混战中我肩胛连中三镖,毒气窜向心脉时,忽见独眼龙撕下衣襟勒紧我伤口:“素姨别睡!你说过伤口绑紧就不会死……”
地牢石阶传来鼓掌声。欧阳上智提着滴血的人头微笑:“好一出母子连心。”
他脚尖碾碎地上匕首,“从今往后,你便是独眼龙的‘影’。”
独眼龙十岁那年,血傀堂秘术师用银针封住他左目经络。
“‘左眼不视’练至化境,可窥敌招破绽于瞬息。”
秘术师将紫铜面具按进他皮肉时,焦糊味混着童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冲上穹顶。
当夜我撬开丹房盗取冰蟾膏,却见他独坐镜前。
烛火映着溃烂的左眼,右瞳死盯镜中鬼影:“素姨,我爹娘是不是嫌这眼睛丑才不要我?”
药膏触及伤口的刹那,他忽然抓住我腕间赤玉镯——那是接天道新婚夜所赠,镯内暗刻霹雳门火焰纹。
“此物……”他指尖凹凸纹路。
“亡夫遗物。”我抽回手斩断袖袍,“脏了便扔罢。”
窗外惊雷劈裂老槐,雨水中浮起褪色的桂花酥碎末。
十五岁“开锋大典”前夜,独眼龙在寒潭练“回龙逆斩”。刀风削落我半幅面纱时,他苗刀陡然僵住:“你眼下这道疤……”
水波晃碎月光,右颊旧疤如蜈蚣蜿蜒——正是当年霹雳门火梁砸落的灼痕。
“血傀堂刑鞭留的。”我踩碎水中倒影转身,“明日要对战冷剑白狐,你……”
刀锋忽抵后心!少年气息粗重如困兽:“三年前你盗冰蟾膏那夜,我听见你在梦里喊‘接天’。”潭水映出他独目血红,“你到底是谁?”
怀中神龙令碎片骤然发烫。
当年抱着婴孩逃亡时,为阻追兵将此令一分为二,半块嵌进丈夫残躯,半块藏入襁褓夹层……
“一个死人。”我弹开刀刃没入竹林。
风中传来他嘶吼:“若你骗我,他日苗刀必饮汝血!”
血傀祭台耸立如巨兽骸骨。
当独眼龙的苗刀劈开冷剑白狐银发时,欧阳上智抚掌大笑:“此子当承‘天下第一刀’之名!”
金冠使者捧来鸩酒呈于我:“影守大人,该断孽缘了。”
鸩毒入喉的灼痛中,我望见独眼龙正割下敌手左耳——血傀堂规矩,胜者需取败者一物为凭。
少年染血的面容与接天道重叠,恍惚间竟见他右眼滚落血泪。
“柔云……”幻影在火光中消散。
剧痛撕扯脏腑时,独眼龙突然摔了祭酒跃上高台:“她的命是我的!”
苗刀斩断金冠使者臂膀,在众人惊呼中扛起我冲向密道。
他背上鞭疤裂开,热血浸透我渐冷的指尖:“撑住!你还没告诉我……”
地道石门轰然闭合,黑暗吞没他未尽之言。
怀中半块神龙令硌着胸骨,另一半月牙形的边缘正在他颈间银链上闪烁——当年襁褓夹层里的信物,竟被他磨成了护身符。
千霞山的雪又落了。
这次我未撑伞,任凭冰粒渗入鬓角白发——像极了那年霹雳门大火中,混着血水融化的灰烬。
欧阳世家地牢的磷火终日不熄。
我抚着腰间半块“霹雳神龙令”,碎玉边缘己磨得温润。
二十年了,这染血的信物与独眼龙颈间银链扣合的月牙痕,终究未能拼成完整的圆。
“素云流,该饮药了。”金冠使者端来墨色汤碗,鸩毒气息刺得人眼眶发酸。
自开锋大典那日独眼龙为我叛出血傀堂,欧阳上智便再未信我。
他逼我服下“牵机引”:“此毒需每月解药延缓发作……影守大人该明白,令郎的命悬在谁手。”
我仰头饮尽。
喉间灼痛翻涌时,忽见窗缝飘入半片枯茶——是千霞山野茶树的叶。
当年抱着婴孩奔逃至此,曾指着重峦对他说:“此山名千霞,因落日熔金时,云海如缎,可裹世间万般愁。”
可这愁……如何裹得住?
独眼龙闯入地牢那夜,肩胛还插着三支透骨箭。他劈开铁锁拽我起身:“走!”
寒潭倒影中,他左颊箭疤随肌肉抽动,与我掌心旧痕如镜影相照——那是霹雳门火梁砸落前,我推开摇篮留下的灼伤。
“谈无欲联合太阳盟围剿欧阳世家,此地将成血海。”他割断绳索将苗刀塞进我手,“往北三十里,管千岳接应!”
我凝视他独目中映出的疯妇容颜:“为何救我?”
“你的命……”他喉结滚动,“该由我亲手了结。”
怀中神龙令碎片骤然发烫。
当年襁褓暗纹里的半块玉,此刻正在他颈间银链上闪烁。
我忽然笑出声响,惊飞栖鸟如乱雪。
“龙儿。”二字脱口刹那,他瞳孔骤缩。
这是我第一次唤他乳名,也是最后一次。
无极殿的烽烟吞没月光时,我正跪在欧阳上智座前复命。
“独眼龙己引入埋伏。”袖中铁匕硌着腕骨——那是血傀堂“影守”的佩刃,刃口淬着见血封喉的“孔雀胆”。
上智抚掌轻笑:“好!待谈无欲与那孽种两败俱伤,便是欧阳世家重掌武林之时!”
他指尖掠过我霜白发髻,“柔云啊,若你当年未遇接天道……”
话音戛然而止。
匕首贯穿他心口的瞬间,血溅上王座金漆雕的并蒂莲。
原来权势泼天的枭雄之血,也与常人一般腥暖。
“这一刀,为霹雳门七十二亡魂。”我搅动刃柄,听他喉间嗬嗬作响,“龙儿的胎发……还来!”
殿外忽爆开凄厉长啸——是独眼龙的悲鸣!
冲至殿外时,谈无欲的拂尘正卷住独眼龙脖颈。少年浑身浴血,苗刀劈在对方左肩却再难寸进,谈无欲袖中冷光一闪——
“铛!”
我掷出神龙令震偏剑锋,碎玉迸溅如泪。
“哦?素云流?”谈无欲白眉微挑,“不,该称你素柔云。素还真可知你助纣为虐?”
朔风卷起满地残旗,欧阳世家的“寰”字旗盖住独眼龙昏迷的身躯。
我踩过锦缎走向谈无欲,掌心银丝在雪地拖出蜿蜒血痕:
“柔云此生,唯负两人。”
“一为亡夫接天道,未能共守霹雳门至死。”
“二为亲子独眼龙,未敢认他唤一声娘亲。”
谈无欲拂尘如银蟒绞上咽喉时,我听见自己颈骨碎裂的脆响。
黑暗漫上来前,忽见翠环山的玉波池。
十岁的素还真将桂花酥掰成两半,糖渣沾在他袖口莲纹上:“柔云,待我学成韬略玄机,定让江湖再无烽火。”
兄长啊……
这江湖终究焚尽了你的白莲袖,也葬了我的飞霞梦。
千霞山的雪落在眼皮上,凉得像接天道新婚夜合卺酒中的冰。
恍惚有人抱起我,左肩火焰胎记透过血衣发烫——是龙儿在哭吗?别哭,娘亲鬓边这朵野茶花……
开得正好……
“世人只见飞霞散,谁拾千山碎玉魂?”
——素柔云,卒于霹雳历戊子年冬月十三
千霞山新坟无碑,唯有一截焦黑琴木插在土丘。
素还真以天问剑刻下"妹素柔云"时,山风卷起积雪如飞霞。
独眼龙攥着半块桂花酥,肩上火焰胎记在雪光中灼灼如焚。
素还真抚过坟头焦木:"唉……野茶树该抽新芽了。"
少年忽将苗刀插进坟前冻土,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刀柄系着的两半神龙令铿锵合璧,霹雳烈焰纹在雪地里红得刺目。
"娘亲。"他独目滚落的血泪融穿积雪,"孩儿的刀……从此不斩无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