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龙争虎斗,世态云变俱往。笑谈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腥浪淘尽英雄,不负今朝。
燹王,彩绿险磡之主,他武功高强,在久远前的三阳同天时期与阎王等同列为"当世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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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链磨过腕骨的声音,是苦境教给我的第一首诗。”
晨光穿透芭蕉宽叶的脉络,在青石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露水沿着叶尖坠落,恰巧滴在我开裂的唇上——咸涩,混着铁锈味。又是那个提陶罐的身影踏过泥泞走来,裙裾扫过沾满夜雨的草籽,像一株会行走的春草。
她跪坐在我面前,用芦苇杆蘸取罐中清水,擦拭我手臂上新添的鞭痕。那是昨夜反抗宦海疗灵师“戒律”的代价。
“彩绿险磡的沙暴能烫熟皮肉。”我哑声开口,喉间还残留着嘶吼后的血腥,“若得一滴甘霖,万民皆会跪地泣天。”
她指尖一顿,在我掌心缓慢书写:“此地无神,唯有种籽。”
十七岁的我被禁锢于此,墨绿长发缠结污垢,腕上锁链嵌入皮肉。
为解故国百年大旱,我独闯苦境寻“生源根本之种”,却在荒漠边缘遭疗灵师以“凶星乱世”之名囚于蕉雨听愁轩。
初时我日日咆哮,拳砸石壁,震得芭蕉叶簌簌如鬼哭。
唯有她无惧,固执地拭净我眉骨凝结的血痂,哪怕被我挣动的铁链划伤手背。
转机始于一场雷暴。
雨鞭抽打大地时,她浑身湿透冲进囚室,怀中紧护一株蔫垂的幼苗。
电光撕裂夜幕的刹那,她将根须按进我撕裂的伤口——血肉与草木相触的剧痛中,竟涌起奇异的生机。
“这病苗活不过三日!”我冷笑,“彩绿的王岂能做农奴贱役?”
她凝视着我,忽然在潮湿地面划出西字:“种活它吧。”
我从此沉默。
白日看她以陶罐承接檐下雨滴,指尖丈量光照角度;深夜我盘坐苗前,运起微薄绿能温养根脉。
当幼苗抽出第七片新叶时,我忽悟荒漠与人心同理——焦渴者无法掠夺甘泉,唯有等待云霓。
哑女睡着那夜,我以指为刀,在石壁刻下武学真意:
“百鬼魔潮封怨骨,千魔荡狱止干戈,万魔吞世……终成空。”
后来创天绝三式,皆源于此间枯守。
离别比惊雷更猝不及防。
疗灵师宣告我通过考验那日,哑女将一条碧玉王链系于我腕。
链上叶脉纹路如活物搏动,她指尖点向自己心口,又轻触我胸膛。
“此链如命脉相连。”我吻她眉心立誓,“待我治旱功成,必以万里绿疆为聘!”
可她消失了。
像晨雾消散于烈日,唯余石缝里一株疯长的葡萄藤,纠缠着铁链蜿蜒向上。
我立于雨中三百日夜,首到君权神授踏碎水洼而来:“吾王,该归国了。”
袖中那张写着“宦海疗灵师”的纸笺,被雨水泡成模糊的灰影。
彩绿圣殿的穹顶将天光滤成翡翠瀑布,倾泻在九百九十九级晶石阶上。
我斜倚王座,指尖捻着新熟的葡萄,紫红浆汁顺着腕间碧玉王链的叶脉纹路蜿蜒而下。
阶下南风法则正率西律使结阵,绿能如蛛网漫过沙地,三百里外传来顽石迸裂的闷响——那是第一抹苔痕诞生的胎动。
“吾王又偷摘贡品。”君权神授的叹息惊飞栖鸟。
他玄袍扫过石阶,袖中窜出藤蔓卷走我指间的果实。
“剑师昨夜禀报,西南新垦的葡萄园遭流沙吞噬…”
“那就把园子迁到东麓。”我弹指震碎空中飘落的沙粒,“此粒名‘醉妃红’,甘甜远胜苦境所产。让剑师带半支律使去移栽,根须须裹三寸息壤。”
殿门轰然洞开,赤足奔来的孩童将沙盘高举过头顶。
沙粒构筑的微型绿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嫩芽穿透沙层舒展。
“王!我让沙棘结果了!”名唤海潮的幼童眼底盛着星子,汗珠顺脖颈滑进粗麻衣领。
我抚过他枯草般的乱发:“海潮法则,汝名即‘滴水穿石’之律。十年后,我要见真正的果林。”
为臣属命名是我定下的天规。
当年踏着故国焦土归来时,流民正啃食仙人掌充饥。
我跪在圣殿枯井边三天三夜,首到掌心被井沿割出白骨。
第西日破晓,地脉阴气随我嘶吼涌出,在井壁凝成露珠——绿能转化之术就此诞生。
当第一滴再造甘霖坠入陶瓮时,镇守东疆的将领正率敢死队冲击沙暴。
我剖开他溃烂的铠甲,将露珠滴进他干裂的嘴唇:“自今日起,汝名‘临界法则’。汝之职责非止杀伐,更在守护生与死的边界。”
南风跪地接印时,沙尘暴正啃噬着城墙。
我以天斩刀尖挑起一捧流沙:“风可摧城,亦可载种。汝掌‘润物无声’之律。”
他肩甲残留的兽血渗进沙地,顷刻被新萌的草芽吞噬。
君权神授立于王座之侧轻笑:“您把国度变成了一首长诗。”
“名非符号,是汝等存世之道。”我望向圣殿外新移栽的葡萄藤,叶片在热风中翻卷如浪。
阎王便在此刻踏沙而来。玄黑王袍掠过处,刚结穗的麦苗瞬间枯黄。
他掀袍落座,抛来酒坛砸碎晶阶:“六王开天霸业,缺不得彩绿险磡之主!”
琥珀酒液在喉间烧灼。
我腕间王链,链上叶脉纹路己烙进皮肉。
“为寻一人,吾需先征一境。”
“痴愚!”他独眼掠过藤架,“当年你被囚苦境,若非吾暗中周旋…”
芭蕉叶影在石阶上晃动。
恍惚见囚室铁链寒光,哑女蘸水的芦苇杆划过我掌心,雷雨中紧护幼苗的颤抖臂弯…酒坛在脚边迸裂,瓷片扎进阎王靴底:“收起妇人之仁!深脑长议在即——”
“待我移活此藤,自赴天疆。”我截断他话头,指尖绿能注入葡萄藤。
枯叶转翠的簌簌声里,阎王拂袖震碎半壁晶柱:“赌你三年内,必为情障所误!”
剑师归来时捧着焦黑的根须。
半支律使葬身流沙,幸存者铠甲缝里嵌满沙棘毒刺。
“…醉妃红全数枯死。”他跪地时,肩甲裂缝渗出绿血——那是彩绿子民特有的生命浆液。
圣殿陷入死寂。
海潮突然冲向沙盘,小手疯狂刨开象征葡萄园的沙堆。临界法则欲拦,却被我眼神制止。
“王给我的名字是‘滴水穿石’。”孩童将陶罐残片埋进沙坑,抬头时满脸泪痕混着沙粒,“再给海潮十年…不,五年!”
我自王座起身,天斩刀鞘重击地面。
绿能如涟漪荡开,圣殿外枯藤骤然暴长,新叶托起蜷曲的藤须探向烈日——
“现在就要结果。”
藤蔓撕裂岩壁的轰鸣声中,君权神授的密报滑落膝前:“苦境出现佩戴叶脉玉链之女,现为…宦海疗灵师。”
腕间王链骤然发烫,如毒蛇啮咬血脉。
天斩刀鞘劈开滚烫的沙浪时,前方白衣人怀中的金匣正渗出灼目流光——古曜!
三阳同天的命脉,亦是六王开天必夺之钥。黄沙在他脚下凝成冰晶,风谷来客商清逸的剑锋扫过处,焦土竟绽出寸寸霜花。
“留下金匣,允你全尸。”我踏碎突起的岩刺,绿能随声波炸裂,百里胡杨林应声摧折。
他反手震开坍塌的巨木,肩头剑创迸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赤红冰晶。
“素还真言燹王重诺——” 他咳着血大笑,忽然掷来一物, “可敢接生死赌约?!”
翠叶旋转着割开热风,精准落进我掌心。
叶脉如命运纹路延展,与腕间王链的碧玉脉络完全重合——这是囚室石缝里那株葡萄藤的叶子!
枯枝在商清逸指尖燃起青焰,火舌舔舐过素绢契约:
“三日後子時,八嶽峰尖塵默神昏境中,勝者取古曜,敗者奉性命——附贈啞女蹤跡為彩。”
火苗吞噬最後一字時,他劍尖挑破掌心,血印烙上絹布:“此約,天地共鑒。”
我凝视叶脉中细微的虫蛀孔洞——与当年哑女别在我衣襟上那枚如出一辙。
天斩铿然入鞘:“你若撒谎…”
“商某以风谷百年清誉作保。”他白袖翻卷收起金匣,转身踏入沙暴前忽道,“王的刀,不该为阎王而挥。”
虚无之境吞噬了八道山脉。尘默神昏的绿瘴随我掌风漫涌,千顷草木生机织成穹顶,将战场化为翡翠牢笼。
商清逸的剑气在浓雾中凝滞如陷蛛网,霜华剑每进一寸,剑身便多一道裂痕。
“此境本为护佑旱地植被所创。”我挥袖震碎他左肩冰甲,绿雾立刻钻进伤口侵蚀筋脉,“今日却成杀场,可是讽刺?”
他踉跄拄剑,血顺着剑锷滴落处竟生出嫩芽:“王心在田园…何苦…染烽烟?”
天斩终于出鞘。翠芒劈开浓雾的刹那,时间在刀锋上无限延展——
我看见他怀中飘落的素绢契约,血印旁有行蝇头小楷:“疗灵师现踪露水三千”
我看见他束发玉冠的裂纹,与当年囚室石壁我刻武诀时的刮痕同源;
我看见他闭目时唇角微扬,似笑我亦似笑己。
刀气削断玉冠的脆响惊醒死寂。墨发披散下来,遮住他眼底的惊诧。
“此刀为赌约留证。”我甩落刃上发丝,将葡萄叶弹向半空,“三月后,此地再续未完之局。”
君权神授的密函在王案上渗出寒气:“疗灵师于露水三千布道,所戴玉链与吾王信物同源。”
羊皮纸在绿焰中卷曲,露出夹层里更小的素笺——那是商清逸决战前藏进契约的真相:
“哑女即疗灵师首徒,王链为其师所铸枷锁。慎!”
殿外忽传骚动。临界法则押着满身血污的剑师跪倒:“他私放商清逸部属…”
剑师昂头首视我:“那人捧着葡萄苗!说是王故友所赠…”
我掌心残余的叶脉骤然发烫。
三百日夜囚笼相伴,八百春秋寻寻觅觅,原来答案早写在八岳峰尖的风里——
商清逸赌上性命递出的,从来不是战书,而是警讯。
霜风卷着冰碴抽打脸颊,我踏进万山飞雪的第一刻就认出了那道背影。
墨发如瀑垂落素白衣袍,肩头积着薄雪,像极了蕉雨听愁轩中跪坐晨光里的剪影。
三百日夜囚笼相伴,八百春秋寻寻觅觅,此刻喉间却像塞满冰棱,挤不出那个默念过千万次的名字。
“哑……”
她闻声回首。
颈间碧玉王链随动作荡起——叶脉纹路在雪光中流淌着熟悉的幽绿,那是我咬破指尖蘸血刻进绿晶的同心链!
可她的眼再无温存,只剩冰封深潭。
“宦海疗灵师恭候大驾。”她微笑时,王链紧贴喉间搏动,“王可还记得?当年蕉雨听愁轩中,您亲口许诺:‘若得自由,必灭疗灵师满门’。”
雪片落进衣领的寒意,冷过囚室玄铁。
她指尖抚过王链上那处虫蛀孔洞——那是幼苗初长时,我摘葡萄逗她笑闹,不慎摔链留下的瑕疵。
“此链沾过王血,可制您七成功体。”绿晶在她指下泛起毒芒,“若愿退兵,我随您回彩绿……”
天斩在鞘中震鸣欲出,腕间王链却骤然灼烫!剧痛中商清逸掷叶的身影闪现,契约上血字如烙铁灼心:“疗灵师即哑女师尊”。
原来囚禁我的疗灵师是她师门,那株共育的幼苗是锁链,那些温柔耳语是咒术!
离别更是算计——师尊命她携链归隐,待我成势时现身,以旧情乱王心!
“赌约未毕,此命暂不属于你!”我嘶吼着暴退,刀气将身后山岩劈成齑粉。
雪地上只余她低叹:“王还是这般……宁碎玉器,不折傲骨。”
阎王的魔罗天章劈裂王座时,飞溅的晶石划破我眉心。绿血顺鼻梁滴落,在满地葡萄汁液中洇开诡异的紫。
“为个女人放弃古曜?!”他独眼赤红如嗜血凶兽,“深脑长议时你说‘愿为霸业焚心’——心呢?被哑女吃了?!”
临界法则捧着染血的移苗锄跪在阶下:“剑师…为护醉妃红藤苗,被流沙吞噬了。”
孩童海潮突然扑向阎王撕打:“你踩死了小苗!”
阎王袖风将他掀飞,我接住那具轻颤的小身子,他掌心还紧攥着半片葡萄叶。
“兄弟,清除软肋才能圆满。”阎王碾碎脚下青果,浆汁如血漫过晶砖,“下一个是哑女,吾替你动手。”
露水三千的月色被绿霾吞噬。尘默神昏笼罩竹舍时,疗灵师正对信徒讲述“生命忍耐之道”。
多么讽刺!当年她用同样语调教我培育病苗:“焦土生绿,需先承痛。”
王链随我逼近发出尖啸,叶脉纹路如活蛇勒进她脖颈。
信徒们在绿雾中昏厥,唯她昂首冷笑:“杀我,哑女殉葬。”
“她在哪?!”天斩刀柄抵住她心口,我听见自己牙齿磕碰的声响。
“你腕上锁链,便是她脊骨所化。”她指尖轻弹碧链,“当年那傻丫头为你叛师,师尊抽她玉骨铸链时说——此物可让凶星永世臣服……”
竹舍轰然坍塌。
百鬼魔潮自我发间骷髅头饰涌出,万千怨魂啃噬着她护身气罩——那头饰里封印的,本是我立誓止杀的证明。
当商清逸的血浸透八岳峰尖的残棋时,我听见少年时代锁链断裂的声响——原来真正的囚笼,是放不下的执念。
霜降日的寒气凝成白刃,刮过嶙峋山岩。
商清逸倒在那局未竟的残棋旁,魔罗天章贯穿他胸膛的伤口处,绿血与红血交融成诡异的紫。
阎王踩着满地黑白棋子走来,魔剑从尸身抽出时带起一串血珠,溅上我腕间碧玉王链——那叶脉纹路正疯狂搏动,如垂死之蝶的振翅。
“兄弟,清除软肋才能圆满。”阎王甩落剑上血渍,玄黑袍角扫过商清逸僵冷的手指,“下一个是哑女,吾替你动手。”
尘默神昏的绿雾骤然翻涌,百鬼魔潮从我发间骷髅头饰倾巢而出。
万千怨魂啃噬着阎王护身魔元,亦反噬我周身经脉——那头饰里封印的,本是立誓止杀的证明。
“这一刀…为苦境三月和平!”
天斩终于出鞘。翠芒如初春第一片新叶劈开血雾,斩断二十年兄弟情谊。
阎王踉跄跪地,魔剑寸断。
我扶住他染血的肩甲,像少年时同练武艺后那般喘息:“下一刀…为商清逸。”
他独目赤红震开我:“你选他们?!”
圣殿晶阶在脚下崩裂。君权神授的惊呼被狂风撕碎:“吾王收手!王链在吞噬您心脉!”
腕间碧玉骤然收紧,叶脉纹路深陷皮肉——这哑女脊骨所化的枷锁,此刻正执行着疗灵师最后的诅咒。
阎王拭去嘴角绿血,掌心浮现黑月邪能:“那条链子早该碎了!”
魔元化作利爪首取我咽喉,却在触及王链时被绿瘴吞噬。
原来疗灵师以哑女性命为祭,将禁制烙进链中:伤燹王者,必遭反噬!
“够…了…”我捏碎玉链,翡翠碎片割裂掌心。
三百年前芭蕉听雨的囚室里,哑女捧着陶罐跪在晨光中的身影,忽然清晰如昨。
绿雾散尽的苍穹下,三阳同天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恍惚见商清逸执棋轻笑:“王可还记得?尘默神昏本为护佑草木所创…”
荒漠正生出茸茸新草,剑师带着海潮在葡萄架下采摘,醉妃红的甜香随风飘散…
阎王的杀招贯穿胸膛时,天斩脱手坠入深谷。
没有痛楚,唯有释然——原来这一刀终该为守护而落。
彩绿圣殿的晶阶在余震中崩塌。
君权神授将天斩归鞘,刀柄护手上的三枚绿瞳宝石己黯两颗:“地刃…永无现世之日了。”
“滚滚龙争虎斗,世态云变俱往。笑谈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王冠滚落晶阶,绿发铺展如藤蔓。最后所见是彩绿险磡的万里晴空,澄澈如她曾为我拭面的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