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朱雀云丹2·素铃风月

2025-08-23 6187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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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风采铃,外表温柔,其内心十分坚毅,精通诗词书画琴棋医的才女,乃是武林曾经极负盛名的风巫世家之后代。

————

含愿台的鲛绡纱帐被夜风掀起一角,恰露出案几上未干的墨迹。

风采铃拢了拢松绿披帛,指尖拂过焦尾琴冰弦时,忽觉掌心传来细密刺痛——昨日抚琴太过,竟让琴弦生生嵌入旧伤里。

"此音清越,却含三分滞涩。"清冽嗓音自廊外传来,白莲清香悄然漫过屏风,"姑娘可是伤了指骨?"

琴声骤停。

风采铃望着纱帐外朦胧的雪色人影,指尖不自觉蜷进袖中。

那柄贴着腕骨的淬毒短刃冷如寒冰,却不及此刻心头震颤半分。

她分明记得天蝶盟密报:素还真最善辨声识气,方才不过错弹半音,竟被他听出弦外之伤。

"素贤人说笑了。"她勾起朱唇,腕间银铃随抬手斟茶叮咚作响,"不过是新谱的《风尘泪》尚未纯熟,倒让贵客见笑。"

素影倏然逼近。

风采铃尚未抬眼,忽见白玉拂尘轻扫而过,案上烛火应声而灭。

黑暗中只余一缕莲香萦绕鼻尖,那人温热的指尖己虚虚扣住她执杯的手:"琴有裂痕尚可续弦,若人心生隙..."

他声音陡然低下去,气息掠过她耳畔:"姑娘说,该如何弥补?"

碧螺春泼溅在孔雀蓝裙裾上,晕开深色痕迹。

风采铃倏地起身后退,袖中短刃却"当啷"落地。

她看着月光下含笑的白衣贤人,忽然读懂他眸中深意——那日她在论道会上以"丹青误"为题,笑言"画皮易,画骨难",原是他早看穿这身朱雀云丹的皮囊下,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心。

"素某冒犯。"素还真弯腰拾起短刃,刃面倒映出他眉间一点朱砂艳如血珠,"此物锋锐,不适合姑娘。"

他竟徒手折去淬毒刃尖,将残刃置于琴案:"不若以刀为镇纸,供姑娘谱写新曲?"

窗外忽起惊雷。

风采铃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觉掌心刺痛更甚。

低头才见琴弦早己割开旧伤,血珠顺着《风尘泪》琴谱蜿蜒而下,在"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句上绽开红梅。

含愿台青玉棋盘上,黑白双子如星罗密布。

素还真指尖轻叩案几,忽然将白子落在“天元”位:“姑娘可知此局奥妙?”

风采铃垂眸凝视棋盘,袖中碧血龙珠隐隐发烫——此物乃天蝶盟所赐,专克白莲功体。

她执黑子佯攻左上,却见素还真笑意更深:“虚晃一枪,实取中腹,倒是与姑娘袖中暗藏的《天蝶血咒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夜风骤起,烛火摇曳间棋盘忽现血色纹路。

素还真拂尘一扫,九宫格内腾起莲香白雾,竟将咒术反噬之力尽数吸入棋枰:“素某三日前在姑娘茶盏中留了半片莲瓣,此刻正好化去这噬心咒。”

他指尖拂过她因震惊而微颤的手背,“伤人者必先伤己,朱雀云丹当真舍得?”

子夜惊雷劈裂苍穹,风采铃蜷缩在孔雀蓝锦被中,碧血龙珠寒毒发作令她齿关作响。

素还真破门而入时,她正将短刃抵住咽喉:“别过来……此毒触及他人便会……”

话音未落己被莲香包裹。

素还真徒手握住刀刃,任鲜血滴落药碗:“三十年前素某中过比这更烈的毒。”

他以内力化开汤药,舀起一勺抵在她唇边,“要论以毒攻毒,姑娘不如信我。”

药汁入喉如烈火灼烧,风采铃恍惚间听见他叹息:“当年为取龙骨圣刀,姑娘在刀柄嵌的七绝钉可还在?”

她猛然睁眼,见他正轻抚自己腕间旧疤——那是为隐藏暗器留下的伤痕。

“素某书房第三格抽屉里,有盒紫玉生肌膏。”他忽然低头贴近她耳畔,“下次若要藏毒,不妨选耳坠。”

第七日破晓,素还真执龙骨圣刀立于不夜天祭坛。

风采铃望着他背影,袖中淬毒银针己被体温捂热——这是天蝶盟最后通牒。

“此刀承载八十一条冤魂,姑娘可知为何素某甘愿背负?”他突然转身,刀锋划过掌心,鲜血浸透刀身龙纹,“当年铸刀者为救苍生剜心祭炉,今日素某效仿先贤,以血破煞!”

烈焰冲天而起时,风采铃银针落地。

素还真在火海中握住她的手,炽热温度灼得碧血龙珠泛起霞光:“七日棋局己终,素某输得彻底。”

他指尖掠过她发间朱雀钗,“不知姑娘可愿再开新局?此番赌注——”

“赌你余生。”风采铃忽然踮脚吻上他染血的唇角,远处传来龙骨碎裂的清响,宛如心防瓦解的颤音。

紫竹林的晨雾还凝在叶尖,素还真己提着药篓推开柴扉。

藤编摇篮里传来婴孩咿呀声,他俯身将沾着露水的紫灵芝搁在石桌上,指尖轻轻蹭过素续缘微皱的鼻尖:“昨日教你的《神农百草经》第一卷,可记全了?”

风采铃倚在门边轻笑,发间朱雀钗缀着的流苏随摇头颤动:“续缘才满月,素大学士便要开蒙了?”

她接过药篓,忽觉他袖口有暗褐色血渍,“你又去绝命崖采药了?”

“万魔天指在崖底布了九幽噬魂阵。”素还真若无其事地舀起山泉水,炉上药罐咕嘟冒着泡,“为夫顺道改了阵眼方位,如今那阵法专克魑魅魍魉。”

他忽然将沾了药汁的竹匙递到她唇边,“尝尝,比昨日少三分苦味。”

药汁入口刹那,风采铃瞳孔骤缩——这分明是解碧血龙珠寒毒的朱雀草!她猛然揪住他衣襟:“你何时发现的?”

“那产子时,寒毒随血气渗入续缘经脉。”素还真揽住她颤抖的肩,掌心贴住她后心渡来暖流,“紫竹林东三十里有处热泉,明日带续缘去泡一泡可好?”

窗柩忽被疾风吹开,他顺势将惊呼的妻子拥入怀中,“起风了,回屋吧。”

万魔天指杀手追至紫竹林那夜,风采铃正为续缘绣虎头帽。

素还真突然闷哼一声跌坐榻边,唇角溢出的黑血染污了《苦境医典》。

“七日断魂散……你竟瞒我到今日!”风采铃扯断绣线,碧血龙珠光华暴涨。

她佯装撕毁婚书,含泪将匕首抵在他喉间高喝:“素还真!你既负我母子,今日便与天蝶盟做个了断!”

杀手破窗而入的瞬间,本该气若游丝的素还真忽然翻身而起。

风采铃旋身掷出虎头帽,浸过碧血龙珠的银针从帽中激射而出。

素还真拂尘卷过毒针反手射出,趁着敌人倒地揽住她飞掠出窗:“夫人方才那滴泪,比当年淬毒银针更诛心。”

月华满庭时,素还真为她包扎掌心针孔,忽觉颈间一凉——风采铃竟将朱雀钗抵在他命门:“解药交出来。”

见他笑而不语,她扯开他衣襟,却见心口处浮现朱砂色莲纹——原来他早将剧毒引入自身功体!

“素某十岁时,师父说情字最毒。”他握住她发颤的手按在胸口,“如今方知,此毒甘之如饴。”

素续缘百日宴那日,风采铃在热泉边发现诡异血莲。

正要俯身查看,却被素还真拦腰抱起:“此物名唤‘业火红莲’,与白莲功体相生相克。”

他忽然抱着她踏入泉中,“但若双莲同根……”

温热泉水漫过腰际时,风采铃惊觉两人掌心浮现并蒂莲印。

素还真引着她按住心口,两股真气竟在经脉间流转交融:“当日龙骨圣刀毁去时,你吞下的那粒莲实,如今该发芽了。”

怀中婴孩突然咯咯笑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抓住父亲一缕白发。

素还真低头轻吻妻子的眼睫:“续缘体内寒毒,需借双莲共生之力化解。”

他指尖绽出白莲虚影包裹住全家,“从今往后,为夫每分功力都有夫人一半。”

竹叶簌簌落在泉面时,风采铃忽然咬住他肩膀:“你这般算计,连孩儿都不放过?”

“是贪心。”素还真笑着承接她的嗔怒,“贪恋与妻儿同呼吸共命数的凡尘烟火。”

不知又过了多久,琉璃仙境外的无名医馆前,解锋镝驻足望着檐角铜铃。

那串用朱砂写着"风"字的铃铛,让他莫名想起某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似乎曾有女子握着他的手教孩童摇铃,铃舌上还缠着半截翠色流苏。

"客官可是要抓药?"竹帘后传来沙哑女声。

青衫医女低垂着头捣药,腕间疤痕被粗麻衣袖遮去大半,"紫丹参三钱,需配九蒸九晒的莲露。"

解锋镝瞳孔微缩。这分明是他今晨才在《神农异闻录》上读到的古方,眼前人却说得如同家常便饭。

他下意识抚上心口朱砂莲纹:"医师如何知晓在下需要此方?"

"昨夜观星,见文曲位移宫。"医女将药包推过柜台,指尖在粗陶碗沿画了个残缺的莲纹,"紫微垣有客星犯主,当以水火相济之法破之。"

药包散开刹那,解锋镝猛然擒住她手腕——五根紫丹参排列成七星状,正是他失忆前独创的"璇玑药阵"!

万魔天指率领邪众攻上琉璃仙境那日,风采铃褪去医女伪装。

碧血龙珠在她掌心化为朱凰泪,振翅时洒落漫天星火:"三十年前你们用此物困他,可知今日它要焚尽汝等罪业?"

解锋镝看着那抹孔雀蓝身影在敌阵中翩跹,头痛欲裂。

记忆碎片如潮涌来:紫竹林晨雾里喂药的素手,龙骨圣刀焚毁时染血的唇角,还有热泉中咬在肩头的细密疼痛......

"小心!"他本能地飞身扑去,徒手抓住刺向她的淬毒骨刺。

鲜血滴落朱凰泪的瞬间,晶石迸发刺目光华——当年双莲共生的印记自两人心口浮现,业火红莲与白莲虚影交织成太极图腾。

"素...解锋镝!"风采铃反手抱住踉跄的他,朱凰泪顺着相贴的掌心融入血脉,"你若敢忘,我便带着续缘改嫁!"

"夫人舍得?"怀中人忽然轻笑,白发间隐现消失多年的莲冠虚影,"为夫可是连孟婆汤都兑了你的药渣。"

劫难终了,素还真在轮回海前握住风采铃的手。

脚下万千白莲自业火中重生,每一朵都嵌着朱砂色的莲心。

"当年你说莲烬复生是痴想。"他将朱雀钗别回她鬓间,"如今这八百里红莲火海,可够证我痴心?"

风采铃忽然拽着他跃入莲海。

炽热火焰化作温泉水包裹全身,她咬着他耳垂低语:"素大学士可算错了——这火要烧千秋万载,你逃不掉了。"

"正合我意。"素还真笑着扣紧她后颈,吻去睫上泪珠。

远处传来素续缘的呼喊,少年抱着药典追来:"爹!娘!热泉里的并蒂莲开了!"

浪涛卷过,两缕交缠的白发与青丝沉入莲心。

岸边《风尘泪》琴谱被风掀开,最后一行小楷在火光中清晰可见:

"莲有重开日,人再少年时。千秋如一梦,唯君共长辞。"

寅时的露水还凝在窗柩上,素还真起身的动作比往常轻三分。

风采铃闭眼假寐,听着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绕过摇篮,却在门扉将合时轻笑出声:"素贤人今日不教续缘背《周易参同契》了?"

青竹帘晃动的声响顿了顿,那人裹着晨风又折返榻边。

微凉的指尖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夫人既醒了,可要猜猜为夫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上个月是拿紫灵芝雕的兔子灯,上上个月是浸过百草霜的避毒香囊。"她故意翻过身背对他,"素大学士若再送药材相关......"

尾音突然消失在惊呼里。

素还真竟隔着锦被将她打横抱起,白发扫过她颈侧:"这次是夫人绝对猜不到的礼物。"

后山热泉腾起袅袅白雾时,风采铃才看清岩石上铺开的玄色锦缎——那是她去年为他裁衣剩下的料子,此刻却用金线绣满莲纹,中央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枚玉梳。

"《神农本草经》载,每日梳头百下,可通气血、安神魂。"

素还真执起梳子浸入热泉,水波荡开时,玉梳竟泛起碧色荧光,"这是南海鲛人泪凝成的冷玉,配夫人青丝正好。我求了叶小钗好久,他才陪我去。"

他解开她发间朱雀钗,忽然低笑:"当年你说最厌男子替女子绾发,觉得像牵丝傀儡。"

玉梳穿过长发时带起细碎流光,"如今可还这般想?"

风采铃从水镜中瞪他,瞥见自己耳尖通红又急忙垂首。

泉水忽然漫过肩头,素还真手腕轻转,竟用她长发在掌心缠出并蒂莲结:"今日许你三个愿望,如何?"

"一愿续缘平安长大。"她故意板起脸。

"可。"

"二愿琉璃仙境再无访客。"

"善。"

"三愿......"她突然转身拽住他衣襟,"素还真此生再不许瞒我受伤!"

水花溅湿他眉间朱砂,倒映着她气恼的模样。素还真忽然咬住她拽衣襟的手指:"这个不算,换一个。"

"为何?"

"因我己破了戒。"他引着她抚上心口,朱砂莲纹正在发烫,"今晨为摘冷玉,被叶小钗的剑气在屁股上划了道口子。"

暮色西合时,素续缘在竹榻上睡得肚皮朝天。

风采铃被蒙着眼带到后山,松绑的瞬间险些撞上满目流萤——三十六盏莲灯浮在泉面,每盏灯芯都嵌着鲛人冷玉,照得水面如星河倾落。

"冷玉需以爱恨嗔痴为引才能发光。"素还真从背后环住她,指尖轻点最近那盏灯。

玉光暴涨间,竟浮现出她生产那日的幻影:素还真割腕以血为引,将碧血龙珠寒毒引入自身经脉。

"第一愿,夫人长命百岁。"

第二盏灯亮起,是她佯装决裂那夜刺向他的匕首,刀锋在触及心口前被他悄悄调转方向。

"第二愿,夫人永展欢颜。"

第三盏灯映出龙骨圣刀焚毁时的火海,原来当时他烧毁的刀鞘里藏着她所有天蝶盟任务记录。

"第三愿......"

"够了!"风采铃转身捂住他的嘴,泪珠坠在莲花灯上溅起金斑,"这些也算生辰礼?"

"这些是赔罪礼。"他吻去她眼尾泪痕,"真正的礼物在......"

山风忽起,所有莲灯腾空化作星子。素还真掌心托着一枚莲子,内里竟封印着缩小版的紫竹林屋舍,窗内还有三个玉雕小人正围炉煮茶。

"当年你吞下的莲实,如今养成小洞天了。"他将莲子穿入她颈间红绳,"往后若同我生气,便躲进去罢。"

"然后让你带着续缘在门外哭?"

"然后我把自己变小爬进去。"他忽然脱掉上衣抱起她踏入泉中,"夫人可要试试?"

夜半雨声渐密时,风采铃忽然惊醒。

掌心还攥着那枚莲子,身侧被褥却己凉透。她赤足奔至书房,果见某人正就着烛火翻阅医书,袖口渗出淡淡血痕。

"素、还、真!"

"夫人来得正好。"他笑着展开书页,露出夹在其中的红叶,"昨日教续缘认药草,这小子竟在《千金方》里藏枫叶。"

泛红的枫叶上歪歪扭扭画着三个小人,最大那个还被添了满头白发。

雨打竹叶声忽然变得遥远。

风采铃揪住他耳朵正要发作,却见窗外飞进盏歪歪扭扭的莲灯——素续缘趴在摇篮边咿呀挥手,胖指间还抓着半块冷玉。

"罢了。"她将脸埋进丈夫肩窝,"第三个愿望......"

"要年年如今日。"素还真接得无比自然,"岁岁皆同心。"

烛火噼啪爆开灯花,映亮案头新写的诗笺:

"偷将星子编作网,

缚住流光不许逝。

最恨朝阳不解意,

偏催莲灯化露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