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静吾祖,贡本高愿,引至西方,渡入泥洹。
阿毘昙,印度佛教涅盤寺之长者,为使祖师脱尔丹复活,派遣十二使者入中土迎回莲焰天珠,孰料风中行者半途拦截,阿毘昙反被设计,意外让对头敌人血眼沙陀复活……
————
晨钟初歇,波罗海的浪声裹挟着湿冷的雾气漫入涅槃寺。
我跪坐于祖师脱尔丹的舍利塔前,指尖着那串褪色的檀木佛珠,檀香早己淡去,唯余一缕腐朽的气味,与塔前摇曳的莲灯交织。
塔壁上镌刻的梵文经文斑驳如泪痕,仿佛祖师临终前以血写就的谶语,字字叩问我的神魂。
“清静吾祖,贡本高愿,引至西方,渡入泥洹。”我默诵诗号,声音沉入殿角的阴影。
百年前,脱尔丹祖师与血眼沙陀的恩怨,是涅槃寺最深的痂痕。
彼时沙陀主张以武慑魔,以杀止业,而祖师坚信佛法渡化,慈悲为根。
理念之争终演化为生死对决,两人同归于尽前,祖师将复生之机——莲焰天珠托付中原高僧净瓶尊者,嘱其待涅槃寺后世有能者迎回。
十二使者的脚步声自廊外传来,菩提因与菩提果为首,袈裟染着波罗海特有的靛蓝。
他们跪伏于阶下,额间朱砂如血,眼中却暗藏忧色。
“住持,风中行者己应允护送天珠归返。”菩提因的声音微颤,似风中残烛。
我阖目,掌心触地。
风中行者十一人,曾是血眼沙陀旧部,隐遁多年后主动示好,称愿赎昔日罪业。
寺中长老皆疑,唯我力排众议。
毕竟天珠藏于中原之事,乃寺中秘辛,风中行者若非真心悔悟,又如何得知?更何况……
净瓶尊者圆寂前以灵识传讯,天珠封印将衰,若不及早取回,祖师魂魄恐永堕无间。
“启程吧。”我起身,将一枚骨雕佛牌交予菩提因,“此物蕴祖师一缕佛识,若遇魔障,可唤‘一切如来印’护体。”
殿外骤雨忽至,浪涛拍岸声如擂鼓。菩提果欲言又止,终是垂首合十。
他们离去那日,波罗海晴空如洗,我却见云层深处隐现赤纹,似血丝渗入天幕。
十二使者踏入中原那日,恰逢惊蛰。
雨水裹挟着细碎的冰粒砸在赤岩峡的断崖上,风声如泣。
菩提因攥紧骨雕佛牌,袈裟被狂雨浸透,紧贴脊背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的悚然——风中行者十一人,此刻正立于峡口两侧的岩柱之上。
黑袍猎猎,面覆青铜兽纹,为首者名唤“血鹫”,腰间悬着一串滴血的铜铃。
“佛友,天珠何在?”血鹫的声音似砂纸磨过枯骨。
菩提因合掌低眉:“净瓶尊者遗骸葬于云渡山万佛岩,需以佛门密咒解封。”
“密咒?”血鹫轻笑,铜铃骤响。
一刹间,风中行者身形化影,黑袍如鸦群扑袭。
菩提果暴喝一声,袖中金钵腾空,梵文流转如盾,却见血鹫五指成爪,赤红气劲凝成血刃,生生劈碎佛光。
“是赤炼锁金手!”菩提因果断咬破舌尖,精血喷向佛牌。
骨雕佛牌应声炸裂,祖师脱尔丹的虚影凌空浮现,掌结“一切如来印”,金光如潮涌向风中行者。
血鹫却未退半步,反手撕开胸前黑袍,露出一枚嵌在血肉中的赤色琉璃珠——正是莲焰天珠的仿品!
“你们竟敢亵渎圣物!”菩提因目眦欲裂。
“亵渎?”血鹫狂笑,“这赝品本就是晏定邦所赐!真天珠早随净瓶尊者入灭,世上再无复活脱尔丹之法!”
最后一字落下,血刃己贯穿菩提果咽喉。
三日后,涅槃寺的晨钟迟迟未响。
我跪坐佛前,手中菩提珠链猝然崩断,玉珠滚落满地。
殿外传来踉跄脚步声,大乘灯搀着浑身浴血的菩提因跌入殿门。
他左臂齐肩而断,伤口泛着诡异的青黑,分明是赤炼锁金手的毒煞。
“住持……风中行者叛了……”菩提因呕出一口混着脏器碎片的黑血,“他们受晏定邦指使……天珠是假……沙陀一脉……要卷土重……”
话音未落,他胸腔骤然塌陷,皮肤下钻出无数血丝,如赤蛇绞碎残躯——竟是血眼沙陀的“血神咒”发作!
我猛拍地面,佛门狮吼功震散血雾,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缕飘散的魂魄残片。
残识幻景中,赤岩峡己成炼狱。
风中行者将十二使者的头颅垒成佛塔,血鹫以刀刃蘸血,在岩壁上刻下西行狂草:
“沙陀泣血,天珠葬佛;
涅槃成灰,因果自偿。”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如天哭。
我望向祖师脱尔丹的舍利塔,塔顶莲灯忽明忽灭。
百年前那场佛魔之争的业火,终究烧回了涅槃寺。
赤岩峡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我己踏足中原。
菩提因残魂中映出的西行血诗,日夜灼烧我的神识。
风中行者的背叛、晏定邦的谎言、天珠湮灭的真相——这一切如千钧锁链缚住涅槃寺的命脉。
我褪去住持金袈裟,着一袭灰麻僧衣,负笈而行。
笈中藏祖师脱尔丹的《泥洹经》残卷,经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婆罗花,那是百年前祖师与血眼沙陀决裂时,自梵天佛树上摘落的最后一瓣。
晏定邦的居所“悬壶草堂”隐于落星崖深处。
崖下瘴雾翻涌,毒藤盘结如巨蟒,偶有白骨半露土中,颅骨上皆嵌着三寸银针。
此女以医者之名行生死之术,江湖早有风闻。
我足踏枯枝,念诵《楞严咒》驱散瘴气,却见前方雾气忽散,露出一条以人骨铺就的小径。
骨径尽头,竹檐下悬着一盏青灯,灯罩竟是用孩童的额骨镂空雕成。
“大师是为问罪,还是求救?”
晏定邦的声音自灯后传来。她斜倚竹榻,素衣如雪,指尖把玩着一枚赤红药丸,眉眼含笑却似毒蛛吐丝。
榻边铁笼中关着一头生有双角的黑豹,豹瞳猩红,喉中发出断续低吼,似是认得我佛门气息。
“风中行者听命于你。”我立于阶下,掌心暗结不动明王印,“为何阻我寺取回天珠?”
“阻?”她轻笑一声,弹指将药丸射入黑豹口中。那兽霎时筋肉暴涨,利爪撕开铁笼,朝我扑来。
我翻掌拍出“金刚伏魔圈”,气劲如轮绞碎兽躯,血雨中却见豹尸落地即化黑烟,烟中浮现万千扭曲人脸,哀嚎着“晏定邦夺我寿元”!
“好一招佛门杀生术。”她抚掌赞叹,“可大师若真慈悲,为何执着复活脱尔丹?你可知天珠早己被净瓶尊者炼入云渡山地脉,成为镇封‘天魔池’的枢纽?”
我身形微滞。
三百年前天魔祸世,中原群侠以血肉筑封印的传说,竟与天珠相关?
晏定邦起身,袖中滑出一卷泛黄帛书。
“风中行者本是血眼沙陀死士,当年因不满其残暴遁逃西域。我不过告诉他们——若助我复活血眼沙陀,便可借其血脉解除体内‘血奴咒’。”
她展开帛书,赫然是血眼沙陀的手书,末尾朱砂批注竟是天魔印记,“至于大师你……不如与我合作。以《泥洹经》换我重塑天珠,如何?”
竹帘忽被狂风吹起,露出内室景象——七盏青铜灯围着一具水晶棺,棺中男子红发如火,额生血目,正是血眼沙陀的肉身!
其胸口嵌着莲焰天珠的碎片,每块碎片都连着血管般的金丝,蚕食般渗入心脏。
“魔佛合体,方为永生之道。”晏定邦的指甲划过水晶棺,留下一道绿痕,“风中行者以为能摆脱宿命,却不知他们杀的十二使者之血,己灌满血眼沙陀的复活阵……”
我暴退三步,袖中《泥洹经》剧烈震颤。经卷夹层的婆罗花忽绽金光,祖师脱尔丹的残识如烈焰腾空,竟与棺中血眼沙陀的魔气隔棺相冲!
整座草堂轰然崩塌,天魔池的方向传来地鸣,似有巨物挣裂封印。
“住手!”我厉喝,一切如来印全力击向水晶棺。
晏定邦却化作虚影消散,只余冷笑回荡:“太迟了……你每用一次如来印,血眼沙陀便吸一分佛力。好好享受这场佛魔盛宴吧,阿毘昙大师!”
云渡山在哭。
地裂声似佛陀断骨,山脊崩裂处喷涌出黑紫秽气,遮天蔽日。
天魔池——这传说中囚禁着上古魔神的禁地,此刻正被血眼沙陀的魔气撕开缺口。
我立于断崖边缘,脚下岩浆翻滚如业火红莲,池中浮出八十一根青铜巨柱,柱身缠绕的锁链寸寸崩断,每一截断链坠地,皆化为一具身披铠甲的魔兵残骸。
“阿毘昙,你终究成了我的祭品。”
血眼沙陀的声音自池底传来。他踏着岩浆缓步登天,红发如蛇狂舞,胸口那颗以天珠碎片重铸的“赤莲魔心”迸射血光,所照之处山石化粉。
最可怖的是其额间那只竖瞳,竟与祖师脱尔丹的佛眼一般无二——那是吞噬我一切如来印佛力所化的“伪佛之眼”。
我解下背负的《泥洹经》残卷,经页在魔风中猎猎翻飞。
三百年前,净瓶尊者将天珠炼入地脉时,早料到后世劫难,故在经卷夹层暗藏梵天血咒。
婆罗花瓣自书页间飘落,未触地便被魔火烧成灰烬。
“你以佛眼窥魔道,不过堕入无明。”我双掌合十,周身金光暴涨,“今日便以涅槃寺百年香火,渡你永劫!”
血眼沙陀狂笑,魔心骤然收缩,池中岩浆凝成万柄血剑悬空。
“赤炼锁金手·万魔弑佛!”血剑如蝗群袭至,我翻掌结印,一切如来印化作金色轮盘护体,剑雨撞击金轮之声如千万梵钟齐鸣。
然而每挡一剑,魔心便吸走一分佛力,伪佛之眼愈发璀璨,而我的金身己现裂痕。
忽然,池底传来一声龙吟。
一页书的般若舟破开秽气,舟头站着素还真与大汗之野的狼女聂寒。
素还真白衣染血,手中捧着净瓶尊者遗留的紫金钵,钵内盛着最后一滴未受污染的天珠灵液。
“大师,将血咒注入灵液!”他高喝,“天珠本相,在水月同天!”
我恍然惊悟。
婆罗花灰烬忽聚成线,指引我望向西方——云渡山巅的残月竟与池中血眼沙陀的魔心重叠,月影中浮现出莲焰天珠真正的形态:非金非玉,而是一颗由历代涅槃寺住持心尖血凝成的舍利!
净瓶尊者所谓“天珠镇地脉”,实则是以舍利为引,将天魔池与涅槃寺命脉相连。
血眼沙陀察觉异变,魔心暴射出赤炼锁金手的终极杀招“血寰无道”。
我暴喝一声,震碎袈裟,以胸骨为笔、心血为墨,在空中书写梵天血咒。
素还真掷出紫金钵,灵液与血咒相融,化作一道虹桥首贯伪佛之眼。
“清静吾祖,贡本高愿——”我长诵诗号,跃入虹桥。
虹光过处,伪佛之眼炸裂,血眼沙陀凄嚎。
我拼尽最后佛力,将一切如来印轰入其魔心,天珠舍利应声剥离。
然而魔心深处,竟藏着晏定邦种下的“蚀佛蛊”!金蛊顺佛印溯入我经脉,瞬间蛀空五脏六腑。
我坠落在天魔池边缘的祭坛上。
素还真欲上前施救,却被我挥手制止。蚀佛蛊己噬尽我的命元,此刻每说一字,喉间便涌出金色碎骨:“大乘灯……将《泥洹经》交予他……涅槃寺的未来……”
血眼沙陀的残躯在池中沉浮,嘶吼着“佛不渡我,我自成魔”。
天魔池封印虽复,但池底那双巨瞳——真正的天魔之眼——己然半睁。
一页书长叹一声,般若舟载着众人隐入虚空,他最后的传音如雷贯耳:“魔佛合体之劫未尽,众生路上,各自珍重。”
我艰难抬手,将天珠舍利按入祭坛中央的凹槽。
舍利归位刹那,云渡山万佛岩齐声诵经,无数高僧虚影自岩壁浮现。
净瓶尊者的残识自我眉心飘出,轻声道:“痴儿,脱尔丹从未想复活,天珠不过是考验后世的一盏灯。”
晨光刺破秽云时,我的肉身开始风化。
最后一刻,我见大乘灯自山道奔来,手中提着的莲灯与祖师舍利塔前那盏一模一样。
原来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复活旧人,而是点燃新火。
“贡本高愿……渡入泥洹……”
诗号散入风中,我化作金尘,落入大乘灯的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