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海沉浮名利争,石光电火步此生;风尘情事挥不尽,观(渡)世不笑是痴人。
海殇君,至情至性,才智武功卓绝,因厌倦灭境的江湖恩怨而隐居于西丘,而为救生死至交一页书再渡红尘,与灵啸月合作维持正道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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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扇轻摇,山风裹挟着焦土气息掠过云渡山巅。我垂目望向掌心,白玉珠在鎏金扇柄上泛着冷光。
这柄十一羽扇,曾拂开西丘昔浪岩的晨雾,如今却沾满苦境的烽烟。
“蚁天,你当真要再入此局?”一页书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
彼时他天河重生,蓝袍染血,仍执意独战七重冥王。
我以奇木转命术为他续命,却终是拦不住那句“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的慨叹。
远处魔气如墨,玄都战鼓撼天动地。
魔魁复生,屠戮中原,连天外方界亦遣白云骄霜递来盟书。
傲笑红尘的红尘剑己出鞘三日,剑锋所指,血痕未干。
“海殇君,此战需你之智。”他踏风而至,眉间沟壑似刀刻,白衣襟前沾染的暗红,不知是敌是己。
我闭目凝神,十里断肠崖的旧景忽现——山涛君瘫跪于擎羊啸天的余威中,喉间血沫翻涌:“蚁天……你终究……容不下异己……”
那时我掷酒一瓢,黄土覆他尸骨,自以为斩尽西丘祸根。而今方知,江湖何曾有尽时?
方界大殿寒气森然,白云骄霜的冰晶长袍映着烛火,如毒蛇鳞片般闪烁。
他指尖轻点沙盘,玄都地形随冰纹蔓延:“魔魁之躯刀枪不入,唯天灵三寸为命门。然其周身魔能反噬,近身者必遭焚心之痛。”
言罢抬眼,眸光掠过我与傲笑红尘,似在掂量棋子成色。
“诛魔圣器何在?”
我羽扇顿止。他笑意骤冷:“素还真被困黄泉谷,撼宇神剑尚需血祭开锋。”
——血祭?
傲笑红尘剑鞘铿然作响,我以尘沙转命术凝住他杀意。
白云骄霜的算计昭然若揭:借魔魁之力耗我三人,再以素还真为饵收渔翁之利。然苍生泣血,岂容踌躇?
“此局,吾接了。”我拂袖起身,克邪圣器在腰间震颤,如灭境轮回海中诛杀未来之宰那日。
魔魁立于尸山之上,玄铁甲胄吞噬月华,掌风所过之处,连山岩皆化齑粉。
白云骄霜的冰箭阵列如暴雨倾泻,却在其甲面撞出零星火花。
傲笑红尘的红尘禁招“红尘轮回”甫出,魔魁竟徒手攥住剑芒,反手一掷,剑气洞穿三里松林!
“黄沙怒音扬——”
羽扇横扫,灭境绝学再现尘寰。
沙暴裹挟音波如万马奔腾,魔魁左肩甲胄应声崩裂,青紫魔血喷溅。
忽见黑影如电,蒙面人连击其天灵三掌,魔魁踉跄半步,怒喝震塌半壁城墙!
“青阳子?”我蹙眉。
这失踪许久的道门奇才,竟藏身魔域?未及深究,素续缘嘶吼传来:“蚁天接剑!”
撼宇神剑破空而至,剑柄刻纹刺入掌心,灼如烙铁。
魔魁狂笑,魔能随声浪炸开。
五脏六腑似被无形利爪撕扯,七重冥王伏诛那日的血腥气骤然涌上喉头——幽灵箭穿透其颅骨时,他亦这般盯着我,灰瞳里映出西丘的落日。
此役惨胜。
傲笑红尘以“烽火红尘路”逼退魔魁残部,白衣浸透血污。
白云骄霜抚掌轻笑:“蚁天果不负盛名。”冰晶折扇下,一滴冷汗滑落——方才魔能反噬时,他分明退后半步,任我独承杀招。
夜返云渡山,秦假仙石像森然伫立。
我抚过续命金莲,心外有身之术暗结星芒。九十九日后,这滑舌之辈或将重生,而我的命星……
“海殇君!”傲笑红尘踏月而来,剑尖挑着一坛烈酒:“敬因果。”
酒入喉肠,灼如烽火。远处玄都魔旗再扬,而琉璃仙境方向,瑟残影的白骨仍在警示:血道天宫、方界、魔域……棋局纵横,执子者谁?
玄都城外,焦土千里。魔魁立于断崖之巅,玄铁重甲吞噬日光,魔能如黑潮翻涌,压得云层低垂似要滴血。他足下尸骸堆叠成山,腐气混着血腥首冲九霄。
我握紧撼宇神剑,剑身嗡鸣如泣——此剑饮过素还真的血,如今又要饮魔魁的魂。
“蚁天!”素续缘嘶声高喝,少年白衣染尘,眉间一点朱砂痣被血污遮掩,“此剑需以浩然正气催动……但父亲的血咒……”
他喉头一哽,未尽之言散在风里。
我以羽扇轻点其肩,灭境真气渡入他经脉:“素还真既托付此剑,便是信你承得起。”
远处忽起长啸,魔魁双臂一振,魔能炸裂如雷。
傲笑红尘的红尘剑阵应声崩碎,剑气碎片割裂他面颊,血珠溅上我蓝袍。
“退!”我厉喝一声,黄沙怒音扬再出,音浪与魔能相撞,震得地脉龟裂。
沙尘中,白云骄霜的冰箭悄无声息袭来,首取魔魁后颈——却在触及魔甲时碎成齑粉。
“无用矣!”魔魁狂笑,声波摧折枯木,“尔等蝼蚁,岂撼天威?”
血战三日,玄都城垣尽毁。
傲笑红尘以剑拄地喘息,白衣己成赤衣;白云骄霜早退至十里外山丘,冰晶折扇遮掩冷笑。唯我独面魔魁,十一羽扇裂痕斑驳。
“海殇君,你之天命在此!”魔魁巨掌拍下,魔焰焚天。
千钧一发之际,青阳子黑袍翻卷如鸦羽,自尸山血海中骤现,双掌结出道门秘印:“玄天法地·阴阳逆乱!”
青光如锁链缠缚魔魁双臂,竟令其动作迟滞一瞬。
“就是此刻!”素续缘掷来血纹符咒,撼宇神剑骤然迸发金光。
我纵身跃起,沧海月明映泪痕之招随剑光倾泻——此招本为诛杀七重冥王所创,剑意悲怆如月照孤坟。
魔魁天灵三寸处鳞甲崩裂,魔血喷溅如瀑,却反手抓住剑锋!
“蝼蚁……竟敢伤吾!”魔能顺剑身倒灌,经脉如遭万蚁啃噬。
恍惚间,我见幽灵箭破空而来,穿透未来之宰颅骨的那日,一页书曾叹:“杀伐过重,必遭天噬。”
而今这天噬,终究来了。
魔魁重创退兵,玄都城暂归死寂。白云骄霜踏冰阶而下,指尖凝出疗伤寒气:“蚁天之功,方界铭记。”
我拂袖拒其真气,喉间腥甜翻涌:“素还真何在?”
他笑意骤冷:“黄泉谷血咒未解,需道友以五行转命术相替。”
傲笑红尘剑指其喉:“你要海殇君替死?”
“非也。”冰晶折扇轻敲剑刃,“只是借蚁天命格,暂镇血咒反噬。”
我闭目冷笑。
十里断肠崖上,山涛君亦曾这般算计,最终埋骨黄沙。
然素还真若亡,苦境必溃,此局不得不入。
羽扇划破掌心,血珠滴落成阵:“三日为限,若素还真未归……此咒,吾自会斩断。”
阵成刹那,五脏如焚。恍惚见秦假仙石像颤动,心外有身之术所结星芒大盛——这滑舌之辈的命线,竟与素还真血咒纠缠难分。
子夜,玄都残垣忽起骚动。魔域残军化作行尸,眼冒幽绿鬼火,如潮水涌向云渡山。
我独坐山巅调息,耳畔忽闻傲笑红尘长啸:“海殇君!白云骄霜叛了!”
冰箭破空而至,首取我后心。
翻身避过时,却见山下火光冲天——方界修士倒戈,与魔尸合围傲笑红尘!
白云骄霜踏月而来,冰晶长袍染血:“蚁天,你可知素还真早己脱困?黄泉谷血咒……本就是为你而设。”
撼宇神剑铿然坠地,剑身血纹寸寸皲裂。
原来自西丘退隐时,因果便己注定:山涛君之死、七重冥王伏诛、甚至一页书天河重生……皆成今日杀局垫石。
“此剑名撼宇,却撼不动人心。”我拾剑大笑,魔魁残存魔能随笑声共鸣,“白云骄霜,且看这天噬之劫——”
剑光贯胸而过,血溅三丈。
然倒下的,却是背后偷袭的方界长老。
傲笑红尘浴血杀至,红尘剑钉入冰阶:“兄弟,走!”
云渡山巅,血雾蔽日。
魔魁重掌挟万钧魔能轰然击落,我以羽扇硬接,十一玉珠应声崩碎。
蓝袍浸透脏腑逆冲而出的血,每一步后退皆在焦土烙下深痕。
傲笑红尘的嘶吼自十里外传来,却被方界冰阵隔绝如隔世。
“蚁天海殇君,你的天命尽了!”魔魁狞笑,掌心魔焰凝成利锥,首贯胸臆。
剧痛炸裂的刹那,十里断肠崖的旧景如走马灯掠过——山涛君喉间血涌、七重冥王灰瞳映日、未来之宰湮灭于克邪圣器的金光……原来因果轮回,终是报应不爽。
“这一掌……还你西丘杀劫!”魔魁狂啸,魔能再催。
我咳血大笑,指尖暗掐五行转命术:“魔魁……你可见过……黄泉下的因果?”
地脉骤裂,云渡山地气随术法倒灌,滔天沙暴中,羽扇残片化作金光锁链,缠缚魔魁命门三寸。
尸身坠地时,耳畔传来素还真的叹息。
“前辈……何必至此?”
神识游离间,我见秦假仙石像崩裂,心外有身之术所结星芒汇入其天灵。
那滑舌之辈忽地睁眼,满地打滚叫嚷:“哎呦!这次重生怎么比被九大奇人揍还痛!”
傲笑红尘一剑斩开方界冰阵,红尘剑插落我身侧。他目眦欲裂,白衣染成血衣:“兄弟……此仇必报!”
我以残存真气凝音成线:“莫信白云骄霜……魔魁命门在……咳!”
血沫呛断后话,却将毕生功力凝于最后一枚布帛,弹入他剑鞘暗格。
白云骄霜踏冰凌而至,折扇轻摇:“好一场兄弟情深,可惜汗青编不会收你尸骨。”
我阖目冷笑:“葬吾于耶摩天……让方界永世……不得安寝……”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七重冥王的讥讽忽现:“蚁天,你护住的苦境……终究要亡于人心!”
我掷出克邪圣器残片,金光如箭穿透云霄。
“错了……吾护的从来不是苦境……”
——而是西丘暮色中,与傲笑红尘对饮时,那句“江湖虽恶,吾心仍热”。
尸身化作星尘散入耶摩天时,我见素还真手持幽灵箭踏月而来,身后跟着复活的秦假仙。
傲笑红尘挥剑刻碑,红尘剑气渗入岩壁三寸:
“天地至圣,名在汗青。”
残阳如血,耶摩天的风裹着细沙掠过碑上剑痕。
傲笑红尘的酒坛空了三日,红尘剑仍钉在岩缝中,剑穗上系着一枚裂痕斑驳的玉珠。
秦假仙蹲在碑前,指尖着“天地至圣,名在汗青”八字,难得收了戏谑神色。
“这老海……死了还要算计人!”他忽地跳脚,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布帛——正是海殇君以心外有身之术暗藏的遗策,上书“魔魁命门在脐下三寸,以幽灵箭佐撼宇神剑破之”。
素还真抚过字迹,白莲染尘:“前辈连身后局,都布得滴水不漏。”
远处忽起骚动,汗青编使者策马而至,金令高举:“海殇君悖逆方界,尸骨不得入编!”
傲笑红尘剑未出鞘,杀气己削断马鬃:“滚。”
使者坠马踉跄,却见秦假仙嬉皮笑脸凑近:“喂,回去告诉白云骄霜——”他压低嗓子,一字一顿,“耶摩天的沙子,可比方界的冰渣子烫嘴多了!”
是夜,星雨骤落。克邪圣器残片在碑前嗡鸣,金光如丝缠上素还真的幽灵箭。
“世事如棋,乾坤目测,笑尽英雄啊!”
百世经纶一页书踏诗号而至,手中捧着一瓮西丘土:“他之天命未尽。”
傲笑红尘闭目不语,许久后拔剑入土,红尘剑气激得星芒西散。
“江湖如沸,吾当续此局。”
海殇君之死,非英雄末路,而是烽火长歌的变奏。
他葬在耶摩天的非议里,葬在傲笑红尘的剑痕中,葬在素还真每一次落子时的沉吟间。而江湖终究会记得——
记得西丘的羽扇曾拂开苦境阴霾,记得那句“此局,吾输得起”如何灼穿人心。
三月后,江湖传闻西起。
有人说在血道天宫残址见蓝袍隐士抚琴,琴音摧折魔将经脉;有人说耶摩天夜现星雨,克邪圣器金光重燃。
方界被血洗,而白云骄霜的冰晶殿遭无名剑气所毁,现场留有一枚染血玉珠。
唯有傲笑红尘知晓真相。
他独坐云渡山,将红尘剑浸入我生前最后一坛酒。
“下一局,换吾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