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天喊地美到毙,葬千葬万葬蓝山。
葬蓝山,连锁棺材店的负责人,外表虽长得丑陋,内心却很善良,所说的话蕴含人生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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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刀划过棺盖的纹路时,我总爱数心跳。
一、二、三……西百七十一。
待心跳数到五百,这具棺材便能完工。
“蓝山姑娘!蓝山姑娘!”
店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惊得木屑簌簌跌落。我头也不抬,指尖继续棺沿的槐花纹——那是昨夜刚埋的刘婶生前最爱的花样。
她总说槐花甜腻如蜜,却不知自己临终咳出的血沫子,早将衣襟染得比花更艳。
“吱呀——”
门被撞开的刹那,腐气裹着哭腔扑面而来。我瞥见地上拖曳的血痕,像条垂死的蛇。来人是西街卖炭的老王,此刻正跪在门槛外,怀里抱着团辨不出面目的焦黑躯壳。
“求您……给囡囡一口薄棺……”他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震得我案头油灯忽明忽暗。
我放下刻刀,目光扫过那具蜷缩如幼兽的尸体。左臂只剩半截森森白骨,右手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是天火燎过的痕迹。
“十两银。”我蘸了朱砂,在丧簿上勾画。
老王浑身一颤,哆嗦着从裤腰摸出个破布包:“只有、只有三文钱……”
“十两银。”我重复道,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砂纸般的笑声:“蓝山姑娘的棺材,只葬有缘人。”
他忽然暴起,枯枝般的手攥住我衣袖:“你们这些黑心商!天杀的!我闺女连块裹尸布都没有……”
我低头看他指缝渗出的脓血,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某个雪夜。有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将我塞进棺材,冰凉的指尖拂过我额前碎发:“若梅,活下去。”
后来那口棺被天疆铁骑劈成两半,牧神的血混着雪水灌进我嘴里,腥得发苦。
“肮脏鬼。”我朝后院轻唤。
竹帘后立刻响起剧烈的干呕声。
那痨病鬼似的伙计佝偻着腰挪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沾血的抹布。
“带他去挑口杉木棺。”我甩开老王的手,朱砂笔尖悬在“天火”二字上,“钱从你月钱里扣。”
“啊?我?”肮脏鬼猛地捂住嘴,指缝间溢出胆汁的酸气。
入夜后,我常对着铜镜描眉。
胭脂是赭石调的,抹在疤痕交错的脸上像干涸的血痂。
牧神曾说天疆宗女该戴翡翠额饰,可如今我连半块碎玉都寻不着——除了贴身藏着的牧天令。
“叮!”
玉坠撞上铜镜的声响惊飞檐上寒鸦。肮脏鬼又在后院吐了,自从上月他撞见我将客人的断指缝进尸首,呕吐声便夜夜如丧钟。
我推开窗,月光泼在满院棺材上,泛起青白的幽光。这些棺木多数空着,毕竟苦境百姓宁曝尸荒野也不肯赊账。
唯有一具金丝楠木棺例外,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块灵牌,每块都刻着“凛”字。
“若梅。”
风掠过槐树沙沙作响,恍惚竟是牧神在唤我。那日他立于天疆冰原,玄色大氅猎猎如旌旗:“待为父平定黑海森狱,便为你铸一柄牧天九歌。”可最后被铸进剑鞘的,是他被阎王撕碎的元神。
“啪!”
镜面突然裂开蛛网纹,我看见自己的脸碎成狰狞的拼图。肮脏鬼的呕吐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远方隆隆闷响。
火。
赤红的天火自云层倾泻,将十里外的村落烧成焦土。黑烟中隐约有骨龙盘旋——是森狱的炬风隼。它们总爱将活人烤成炭块,再撒进熔岩池当战鼓的蒙皮。
我抓起扫帚冲出门,槐花被热浪烤得蜷曲发黑。肮脏鬼缩在墙角发抖,怀里还抱着那具免费送出的杉木棺。
“葬千葬万葬蓝山……”我低吟诗号,帚尖划过地面的火星。
这套“一帚扫千军”的功夫,原是牧神为哄我开心编的扫雪把式,如今却成了护棺的利器。
当最后一簇天火被扫进阴沟时,我望见焦土中爬出个白衣童子。他背着具比他高两倍的尸体,血脚印绵延如红梅。
“施主,”童子仰起脸,瞳孔竟比夜更黑:“可愿为众生葬蓝山?”
檐角铜铃骤响。
我知道,有些因果终究避不开。
槐花落尽时,荷葉禅师来了。
他站在店门口的影子比棺材更瘦长,手中佛珠串着十二颗舍利,每一颗都在咯吱作响。
我正给一具新棺刷漆,血檀混着尸油的味道呛得人喉头发苦。肮脏鬼缩在柜台后啃馒头,碎屑掉进装眼珠的瓷罐里——那是前日樵夫送来的“定金”。
“施主安好。”禅师合掌行礼,袖口露出半截焦黑的指骨。我认得那伤口,被天火烧透皮肉的人,骨头会裂成蜂窝状。
“大师要买棺材?”我蘸了漆刷,在棺头描一朵歪斜的莲花。
“为天火亡者求七口薄棺。”他身后转出个白衣童子,额间朱砂痣红得像未干的血。正是那夜焦土中背尸的孩子。
漆刷顿了顿,莲花瓣晕成一滩污渍。肮脏鬼突然剧烈咳嗽,馒头渣喷到童子鞋面上。那孩子却俯身替他拍背,指尖掠过肮脏鬼后颈时,我瞥见一道森狱咒印一闪而逝。
“蓝山姑娘的棺材,只葬有缘人。”我扔了漆刷,任血檀汁在青砖上蜿蜒如蛇,“答我三问,合意则赠。”
童子仰头看墙上丧帖,墨字被蝇虫蛀得斑驳:【一问无根生】。
“何物无根却能生?”我叩了叩棺盖,回声惊起梁上乌鸦。这问题我问过七十九人,樵夫说是浮萍,书生说是流言,妓子说是恩客的誓言。
他弯腰拾起一片槐叶:“人心。”
风突然停了。肮脏鬼的咳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呜咽。
我袖中的牧天令烫得灼人,恍惚又见牧神立于天疆冰崖,玄铁面具下声音冷硬:“若梅,黑海森狱的人心比永夜更暗。”
“人心生于七情,灭于六欲,本是无根之木。”童子将槐叶贴在棺盖裂痕处,那歪斜的莲花竟似活了过来,“就像姑娘用棺材葬人,葬的也不是尸骨。”
我猛地攥紧刻刀。刀柄镶着的天疆玉硌得掌心生疼,那原是牧神战甲上的护心镜。
三日后,他们来取第二口棺。
肮脏鬼蹲在檐下磨斧头,铁器相撞声刺得人牙酸。我正缝一具无头尸,针脚细密如蜈蚣足。那夜天火焚村后,森狱的炬风隼常来抛尸,断肢残骸堆在后院,像座腐烂的肉山。
“二问无口言。”我咬断线头,瞥见童子白衣下摆沾着泥浆,“何物无口却能言?”
荷葉禅师拨动佛珠的手倏地收紧。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叮当声里混着遥远的战鼓——是黑海森狱在演练兵阵。
“因果。”童子解下背上的包袱,露出半张焦黑的婴儿脸,“就像这孩子的母亲为护他而死,他却在咽气前抓破了我的手腕。”
血从他袖口渗出,落地竟开出一串曼陀罗。肮脏鬼突然尖叫着撞翻木凳,我看见他后颈的森狱咒印泛出青光。
我抓起扫帚劈向曼陀罗,花瓣爆裂时腾起腥臭的烟:“大师的佛珠再转快些,这孩子的怨魂就要超度了。”
荷葉禅师长叹一声,佛珠碾碎一朵花:“姑娘既知因果凶险,何必困守此地?”
第七日黄昏,童子独自前来。
肮脏鬼在里间钉棺,每敲一下都像在砸自己的头骨。我倚着那具金丝楠木棺,指尖抚过“凛”字灵牌上的裂痕。二十年前天疆覆灭时,这些牌位本该随牧神殿一起崩塌。
“最后一问。”我掀开棺盖,三十六块灵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何物无价却难求?”
童子踮脚望向棺内,忽然轻笑一声:“原来姑娘藏着一座坟。”
槐花穿过窗棂落进棺中,盖住“凛天疆”三个字。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腕上被婴儿抓破的伤口己经溃烂:“真心。”
刻刀“当啷”坠地。肮脏鬼的锤子停在半空,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无心者视若草芥,有心者……”童子将花瓣按在溃烂的伤口上,“求之焚身。”
我猛地合上棺盖,震得灵牌东倒西歪。牧神临死前捏碎护心镜的画面突然刺进脑海,那时他说:“若梅,莫信真心。”
可此刻我袖中的天疆玉滚烫如火,仿佛在嘲笑他的遗言。
他们抬走第七口棺时,丧来了。
这个总在坟堆里练剑的男人,此刻提着滴血的断刃闯进门,剑尖首指童子咽喉:“离她远点!”
肮脏鬼缩进棺材瑟瑟发抖。我抄起扫帚架住剑锋,帚丝缠上丧的手腕:“你的剑该葬了。”
“葬蓝山!”丧的眼白布满血丝,像头困兽。
扫帚猛地一绞,断剑扎进榆木棺三寸深。我盯着剑柄刻的“梅”字,想起三个月前他醉酒闯店,用剑在每口棺材上都刻了这字。
“真心难得,不如葬了干净。”我扯下他腰间酒壶泼向剑身,火折子一甩,烈焰瞬间吞没“梅”字。
丧跪在火前嚎啕大哭时,童子正在门外堆坟。七座新坟排成北斗状,最后一抔土落下时,森狱战鼓声戛然而止。
子夜时分,肮脏鬼突然跪在我面前。
他后颈的森狱咒印己蔓延到耳根,皮肤下凸起的血管像蚯蚓蠕动:“老板……趁还能逃……”
我替他裹好头巾,露出那张被酸液腐蚀的脸。二十年前天疆城门下,就是这个被牧神救下的小鬼,哭着把我塞进运尸车。
“真心葬久了,会发芽的。”我将牧天令塞进他掌心,门外忽然传来稚嫩的诵经声。
童子坐在坟堆间,周身浮着点点金火。被超度的亡魂从棺中升起,经过我身边时,有个妇人伸手想碰我的脸,却在看到疤痕时化作一声叹息。
槐花又落了。这一次,我嗅到檀香混着血的味道。
黑后踏入棺材店时,我正在给那具金丝楠木棺换新漆。
漆是掺了骨灰调的,刷在棺盖上泛起青灰色的冷光。肮脏鬼突然发了疯似的撞翻漆桶,骨灰洒了一地,像场仓促的雪。
“凛若梅。”黑后的声音像毒蛇钻进耳蜗,“或者该叫你——天疆宗女?”
刻刀在掌心划出血痕。这名字二十年无人唤过。
柜底暗格中的牧天令嗡嗡震颤,震得三十六块灵牌簌簌作响。
“你认错人了。”我继续刷漆,血混着骨灰滴落,“这里只有葬蓝山。”
回忆像尖刀挑开结痂的伤口。
天疆的雪是蓝的,落在牧神玄铁面具上会凝成冰晶。他总爱把我架在肩头巡视冰原,指着黑海森狱的方向说:“若梅,那里住着啃食月亮的恶龙。”
七岁生辰那夜,恶龙真的来了。
阎王的副体黑化天罗子撕开结界,牧神殿的琉璃瓦在龙焰中炸成齑粉。牧神将我塞进冰棺,面具裂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被灼烧的脸:“若梅,活下去比复仇重要。”
冰棺滑下万丈冰崖时,我看见他的牧天九歌断成三截。剑刃插进黑化天罗子的左眼,龙血喷溅在雪地上,开出红梅般的咒印。
“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斩断因果?”黑后一脚踢开肮脏鬼,森狱王印在掌心浮现,“牧神的孽种,注定要替父还债!”
王印映出我脸上的疤,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突然蠕动起来,化作牧神临死前的脸。肮脏鬼突然嘶吼着扑向黑后,却被咒印扯得皮开肉绽。
“你养父的元神还在牧天令里吧?”黑后五指虚抓,暗格中的牧天令破匣而出,“用天疆宗女的血唤醒他,正好炼成破界凶器!”
我抄起扫帚劈向王印,帚丝缠住牧天令的瞬间,凛冽寒气刺入骨髓。恍惚间又见牧神立于冰原,九歌剑指苍穹:“若梅,天疆武学贵在守心!”
扫帚猛地一旋,帚丝结成雪涡阵。黑后被逼退三步,王印却己沾上我的血。牧天令突然爆出青光,棺中三十六块灵牌齐齐浮空,拼成牧神残破的虚影。
“父亲……”我喉头涌上腥甜。
虚影却抬手挥向我的心口:“若梅,葬了牧天令!”
牧神虚影骤然凝实,一掌劈向黑后命门——却是当年与阎王同归于尽的招式。
“老东西死了还要作祟!”黑后怒极反笑,袖中射出七根噬魂钉,“本后就送你们父女团圆!”
我纵身去挡,却见一道白影掠入战局。天罗子徒手抓住噬魂钉,掌心佛光灼得铁钉滋滋冒烟:“母亲,收手吧。”
黑后瞳孔骤缩:“你喊我什么?”
“天罗子承阎王血,受众生泪。”童子将噬魂钉捏成粉末,腕上曼陀罗伤痕突然绽开,“但今夜,我只渡有缘人。”
牧神虚影在这一刻消散,化作青光没入我的扫帚。肮脏鬼吓得蜷缩在墙角,手中攥着半块染血的青铜面具——正是当年冰棺里牧神戴的那半张。
战火熄于破晓时分。
黑后离开前折断了店门外的槐树,说下次来时要拿我头颅当花肥。肮脏鬼的咒印褪到锁骨,却再也不能说话——他的舌头在王印下化成了灰。
我坐在棺盖上打磨扫帚,牧天令的青光渗入帚丝,将槐木染成霜色。天罗子蹲在院里埋尸,葬的是鸠神练的舌头。
“你早知我是谁。”我把青铜面具盖在他正在填的土坑上。
“葬蓝山葬凛若梅,都是同一个灵魂。”他腕上的曼陀罗开出新蕊,“就像我吞下十九个兄弟,依然是天罗子。”
槐树断口处渗出汁液,像道洗不净的血痕。我突然想起牧神消散前那句“葬了牧天令”,原来他早知天疆宗女该葬在何处。
当夜,我做了二十年第一个梦。
梦里回到天疆冰原,牧神用断剑在雪地上画了座棺材:“若梅,你将来要葬的人比这棺材上的纹路还多。”年幼的我指着纹路中一道裂痕问:“这个葬谁?”
他面具下的声音突然哽咽:“葬我。”
惊醒时,天罗子正在窗外堆雪人。苦境从不下雪,那雪是他用佛光化的霜。三十六个小雪人围成圈,中央插着我的扫帚。
肮脏鬼突然拼命敲打棺盖,我循声望去,见牧天令正在柜中剧烈震颤——黑海森狱的方向,响起了凿山祭鼓。
黑海森狱的祭鼓响到第九夜时,他们来了。
凿子凿穿门板的瞬间,槐树最后一朵花凋零在棺盖上。肮脏鬼蜷缩在金丝楠木棺中发抖,怀中紧抱那半块青铜面具。
我握着扫帚立在院中,帚丝浸透牧天令的青光,在地面凝出霜纹。
“凛若梅。”黑后踩着咒火踏进院子,指尖捏着我的生辰八字,“牧神的血,天疆的骨,今日正好炼成凿七窍的钉子。”
七名森狱祭司围成星阵,手中骨凿刻满阎王咒文。为首者扬起凿子,尖端对准我眉心:“第一窍,葬目。”
凿尖刺入眼眶时,我听见牧神的叹息。
第一凿:左眼。
冰原在记忆中崩塌,牧神将我举过头顶看星斗的画面碎成冰渣。祭司舔舐凿尖上的血:“天疆宗女的眼睛,炼成窥世镜正合适。”
第二凿:右眼。
黑暗降临前,我看见天罗子站在森狱祭坛上诵经,腕间曼陀罗缠住噬魂链。他脚边的雪人正在融化,露出扫帚柄上牧神的残魂。
第三凿:左耳。
黑后的尖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牧天九歌断裂的铮鸣。肮脏鬼在棺中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像极了当年冰棺滑落悬崖时的风声。
第西凿:右耳。
寂静中,我听见天罗子说:“母亲,这场因果我背了。”
第五凿:鼻骨。
血倒灌进喉管,尝起来像牧神战甲上的锈味。肮脏鬼突然撞翻棺材,森狱咒印从他口中喷出,化作锁链捆住黑后双足。
第六凿:舌尖。
我想喊“父亲”,吐出的却是带血的冰碴。牧天令在扫帚柄中炸开,青光凝成牧神最后一击的剑势,劈碎三名祭司的天灵盖。
第七凿:心窍。
凿尖穿透胸腔时,祭司突然惨叫——我的心脏处长出一截槐树枝,枝头缀着三十六朵干枯的灵牌花。
天罗子的佛光就是这时照进来的。
他腕间曼陀罗寸寸断裂,金色火焰顺着血迹烧遍我全身。七窍流出的血在火中蒸腾,凝成牧神持剑的残影。黑后惊怒的咒骂渐渐遥远,唯有天罗子的诵经声清晰如刃: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疼痛忽然消散。我睁开不存在的眼,看见肮脏鬼爬向院角的槐树桩。
他撕开树皮,露出我十岁时刻的字:【天疆凛若梅葬此】。原来这槐树才是我的第一口棺。
佛火攀上树冠的瞬间,天上飘下雪来。雪片沾着金焰,落在我溃散的躯体上。
黑后夺走牧天令的狂笑与天罗子的恸哭交织,最终被风雪掩埋。
“师父说,佛火焚身是最干净的葬法。”天罗子将扫帚残柄插进坟头,“但我留了一朵花。”
他摊开掌心,曼陀罗蕊中嵌着我的左眼瞳仁。瞳中倒映着二十年前的冰棺,棺内女婴正对牧神咯咯轻笑。
三个月后,肮脏鬼成了新店主。
他依旧吐得天昏地暗,却学会了用尸油调漆。那具金丝楠木棺停在院子中央,棺盖缝隙长出青苔,隐约拼成“葬蓝山”三字。
偶尔有客人问起蓝衣姑娘的去向,肮脏鬼就指指槐树桩。若是细看,会发现焦黑的树根处摆着三十六个小雪人——天罗子每超度一个亡魂,就来这里堆一座。
某个雨夜,肮脏鬼擦拭柜台时触到暗格。里头躺着半块青铜面具,面具下压着封信,火漆印是朵干枯的槐花:
致见信者:
若你读到这封信,代表吾己葬了凛若梅。
牧天令在槐树根第三尺,拿去镇住森狱战鼓。
另有一事相托:每年腊月初七,请在棺上放一枝蜜渍槐花。
那日有人说过,甜腻总比血腥好。
肮脏鬼抱着信冲进雨里,跛足踩碎满地月光。他对着槐树桩阿巴阿巴比划许久,最终将面具戴在脸上,哼起天疆的葬雪谣。
后来苦境流传一个传说:
每逢天火焚城之夜,会有蓝衣女子执帚扫尽灾厄。她总在晨曦初现时消散,身后留下七座坟冢,坟头曼陀罗与槐花并生。
天罗子成佛那日,在掌心写下最后一道偈语:
“葬千葬万葬蓝山,
葬罢真心葬尘寰。
七窍凿尽因果雪,
方知我身是棺椁。”
森狱战鼓声永熄于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