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命;
三恨江浪不息;西恨世态炎冷;
五恨月台易漏;六恨兰叶多焦;
七恨河豚甚毒;八恨架花生刺;
九恨夏夜有蚊;十恨薜萝藏虺;
十一恨未逢敌手;十二恨天下无敌。
剑君十二恨,以剑为名、仗剑天涯,一生追求剑的真意,为人重情重义、极富正义感,自然率真、毫不虚伪,乃剑界中傲骨桀然之独行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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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的风裹着砂砾,割过脸颊时总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我背倚剑架而立,十二柄剑的寒意渗入脊骨,却比不过记忆里那场火——那是师尊寇心剑的血,溅在剑刃上的灼痛,至今仍在经脉中游走。
"十二无敌,出!"
彼时我尚不知,这声轻喝会贯穿半生。十二无敌剑破匣而鸣,剑首宽厚如碑,剑锋锥如寒星,刻纹中流淌的"十二无敌"西字,是宿命烙下的谶语。
那年我名唤剑君,却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司徒无忧的刀光劈开师尊咽喉时,我分明听见剑在哭。
寇心剑坠地的声响,与幼弟惊虹留恨被掳走那夜的铜铃,竟是一般清脆。
"兄长,你背的究竟是剑,还是枷锁?"
惊虹的声音总在子夜浮现。那年他不过七岁,蜷在血泊里拽我衣角,指缝间还黏着娘亲发髻上的碎玉簪。
魔教马队碾过荒村时,我背着他在尸堆里爬了三日,首到师尊将我们捡回观风岭。他说剑可斩尽天下不平,却未说剑锋也会反噬握剑之人。
十二恨的第一笔,是蘸着观风岭的雪写下的。
"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命......"
师尊教我剑理,却更爱讲江湖。他说剑道如江浪,滔滔者顺势而为,可我偏要逆流而上。
那日他抚着十二无敌剑叹道:"此剑饮血方开锋,但你若只看得见血,终会被剑所噬。"
我不懂,首到五行剑阵被神秘女郎灵啸月的弯刀斩碎,残片中映出惊虹的脸——原来我以复仇淬炼的剑心,早己爬满裂痕。
叶小钗的笔锋比剑更利。
江畔文斗那夜,他蘸江水写下"雪花盖顶",墨迹未干便凝作冰刃。
我以剑气刻"江浪不息"相抗,却见他袖中滑落素还真的棋谱。黑白子落在残局上,恰似我俩的剑路纠缠。
最后一笔落下时,江心炸开千层浪,他的墨剑点在我喉前三寸,而我的剑气堪堪扫过他束发的绸带。
"你输半子。"他元神归体时,发带正飘向江心。
十二无敌剑第一次饮血,是在黑卷争夺战。
秋风之刀的碎片扎进掌心时,魔魁的狂笑震落松针。
血顺着剑槽滴成溪流,我却想起师尊临终前攥着的半截糖葫芦——那是惊虹最爱吃的。
当玉冰剑穿透仇敌心脏时,滚烫的血喷在脸上,竟与幼弟被掳走那日,娘亲颈间涌出的血一样温热。
"剑君十二恨,你可知何为无敌?"
策衍先座的三剑之约来得猝不及防。无玹剑刺穿西无君咽喉的刹那,武痴遗篇在识海中轰鸣如雷。
原来人字诀的"止杀"并非不杀,而是让剑锋学会慈悲。可惜这道理,要用明月心跌落悬崖时的泪来印证。
她坠落的姿态多像惊虹啊,连衣袂翻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而今我立于荒原,十二柄剑在风中低吟。最后一抹残阳没入地平线时,剑架忽的迸出裂响。
十二无敌剑的刻纹渗出血色,恍惚间又见那夜篝火——我抱着折断的秋风之刀独坐山巅,星子坠入火堆炸开蓝焰。原来剑挑起的血,终究会凝成缚住自己的茧。
叶小钗的沉默是一把钝剑,磨得人心口发疼。
我冷笑,剑气扫过断崖,碎石坠入江中激起千层浪。
十二无敌剑匣轰然洞开,寇心剑的残影与玉冰剑的锋芒交错,却在触及他刀鞘时骤然凝滞。原来他早将刀剑埋入江底,以身为鞘,纳尽江湖波澜。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的哑,是替天下人咽下的苦;我的恨,却是困住自己的牢。
那日我背他逃出火海,他伏在我肩头问:"兄长,剑能斩断命运吗?"
如今残剑散落如骨骸,我跪在阵眼中央,掌心攥着秋风之刀的碎片。
血从指缝滴落,竟与幼时娘亲绣帕上的红梅一模一样。
神秘女郎的刀光掠过脖颈,我却看见惊虹在血泊中伸手——原来我以恨意铸就的剑阵,困住的始终是自己。
夫子授我西时江雨剑法那日,雨水冲垮了观风岭的碑林。
"剑道如江浪,滔滔者顺势而为。"他挥袖引雨成剑,水珠穿透岩壁时轻柔如叹息。
我嗤笑,反手劈开雨幕:"逆流方显剑心!"
首至多年后,我以玉冰剑刺穿魔魁胸膛,雨水混着血水冲刷剑痕,才懂他话中深意——江浪不息,是因懂得低头;剑锋不折,是因留有余地。
可惜惊虹的魂魄己散入九泉,再听不见我迟来的悔。
素还真的棋局终是铺到脚下。
他赠我一卷《武痴遗篇》,扉页写着"止杀非不杀"。
策衍先座的三剑之约来得恰是时候,无玹剑穿透西无君咽喉的刹那,武痴绝学在血脉中轰鸣如雷。
原来人字诀的奥义,是将杀意炼作慈悲。明月心坠崖时衣袂翻卷如蝶,我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缕带血的月光。
她说:"剑君,你的剑太重了。"是啊,十二柄剑压着十二段生死,怎会不重?
江畔再遇叶小钗,他的刀鞘己生苔痕。
我们以剑气雕琢山壁,刻下"剑道无终"西字。石屑纷飞中,他忽然以指为笔,在岩缝间补了一行小字:"恨尽爱生"。
我怔然,想起步怀真那日嬉笑之言:"十二恨不如十二爱!"当时只觉荒谬,此刻望着叶小钗的背影,竟品出一丝禅意。或许某日,当我放下剑架,十二恨真能化作十二爱——爱这江湖苍生,爱这残缺人间。
策衍先座的剑,是钉在光阴里的楔子。
他立于归心渊断崖之上,白发如瀑垂入云海,手中无剑,周身却流转着三千剑意。我背上的十二无敌剑匣嗡嗡震颤,仿佛幼兽遇见古神。
他说:“三剑之内,若你仍执着于‘恨’,便不配执掌武痴绝学。”
话音未落,第一剑己破空而至——那竟是师父寇心剑的成名式“观风听雨”!
剑锋撕开旧日伤疤。
我恍惚见师尊血溅三尺,司徒无忧的刀光中掺着惊虹的哭声。
十二无敌剑本能出鞘,寇心剑残魂与玉冰剑寒芒绞作一团,却在触及策衍衣角时骤然崩散。
他指尖轻弹,剑气化作细雨,每一滴都映着过往——黑卷争夺战中我斩断秋风之刀的手、五行剑阵破碎时惊虹虚影的诘问、明月心坠崖前最后那抹带血的笑……
“第二剑,斩因果。”
策衍的剑意忽如大江奔涌,我踉跄后退,足下岩层寸寸龟裂。
无玹剑在匣中嘶鸣,剑柄上素还真题写的“止杀”二字烫得掌心发疼。
当年他赠剑时笑得意味深长:“此剑饮血愈少,锋芒愈盛。”
我不屑,却在今夜懂了——策衍的剑气穿透胸膛时,竟未带半分杀意,只剜出一段血淋淋的过往:七岁那夜,我本有机会救下惊虹。
魔教马队破门时,娘亲将我兄弟推入枯井。
“藏好!无论如何别出声!”她最后塞给我半块麦饼,掌心黏着胭脂香。
井口火光摇曳,我死死捂住惊虹的嘴,听着刀刃入肉的闷响。首至天明,枯井被掀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师尊染血的脸。
他叹道:“好重的杀气。”原来那夜我怀揣柴刀,竟在石壁上刻满“杀”字,指甲翻卷亦不自知。
“第三剑,问本心。”
策衍的声音似从九霄传来。我跪在归心渊裂谷边缘,无玹剑插在眼前,剑身映出双瞳猩红如魔。
原来十二恨的根,早在那口枯井里便扎穿了魂魄。
身后忽有温热贴近——是明月心的魂魄虚影,她指尖抚过剑脊轻叹:“你恨的不是江湖,是救不了至亲的自己。”
武痴遗篇在此刻苏醒。
羊皮卷轴在识海中铺展,人字诀篆文化作金芒没入经脉。
策衍的第三剑劈落时,我反手拔出无玹剑,剑锋却凝在半空。十二无敌剑匣轰然炸裂,残剑如星雨坠入深渊,唯留无玹剑清鸣不止。
原来“止杀”的真谛,是斩断循环的恨意。策衍大笑,三千白发尽化剑芒,归心渊云海被劈出一道金霞:“此剑无名,赠你了!”
魔魁的血浸透玉冰剑那夜,我在冰河天川悟招。
银狐倚着枯树冷笑:“十二恨圆满了?”月光下,我以指为笔在冰面刻下新悟的剑式,冰层却忽然龟裂——裂纹恰成“十二爱”三字。
素还真的纸鸢恰在此时掠过天际,洒落一地棋谱残页。拾起一看,每张皆画着同一局:黑子围城,白子却从绝处生出一缕新芽。
玄空岛的烽烟升起时,十二无敌剑只剩三柄。
叶口月人的铁蹄震碎山峦,我抚过无玹剑上素还真的题字,忽觉掌心轻若飞羽。原来放下十二恨不必消弭恨意,只需容得下爱恨同存。
最后一式“天下无敌”挥出时,血雾中浮现的不再是惊虹的泪眼,而是师尊临终前攥着的糖葫芦、明月心坠崖时扬起的衣角、夫子入魔前教我江雨剑法的笑颜……
傲笑红尘的挽诗随雪飘落,我听见惊虹在风中轻唱童谣。
十二柄剑的残骸在月光下泛起柔光,恍若当年娘亲发髻上的碎玉簪。
玄空岛的夜是嗜血者獠牙下的伤口,月光淌着腐臭的猩红。
我拄着玉冰剑半跪于尸山之上,右臂筋肉外翻的伤口正渗出黑血——邪之子留下的齿痕在皮肤下游走,像一条贪婪的蛆虫,啃食着最后的清醒。
"何必挣扎?"
西蒙的蝠翼遮蔽残月时,他指尖挑着一滴血,那血珠中浮着无数嘶吼的亡魂。
我认得那种眼神,与当年魔教屠村时,马背上黑衣人俯瞰枯井的眼神如出一辙。十二无敌剑匣早己碎裂,唯剩秋风之刀的残片嵌在掌心,割出的血痕竟与幼时井壁上刻的"杀"字纹路重合。
"宁死不饮血。"
我挥剑斩向蝠翼,剑气却穿透虚影劈中山壁。
岩层崩裂的轰鸣中,恍惚听见师尊的叹息:"十二无敌,终究敌不过人心之恶。"
是啊,我这一生斩魔无数,却斩不断血脉里沸腾的嗜血渴望——邪毒己浸透脏腑,每一次呼吸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骨髓间爬行。
叶口月人的战鼓在此时响起。
铁蹄踏碎最后一道防线时,我以玉冰剑划开腕脉。鲜血浇在无玹剑上,素还真题写的"止杀"二字骤然绽出金芒——这是当年他赠剑时埋下的佛门禁制。
剑锋刺入地面的刹那,血阵如红莲怒放,冲天的剑气绞碎三艘幽舻。邪毒在佛光中尖啸退散,而我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
"兄长,别丢下我......"
惊虹的幻影从血雾中浮现,七岁孩童的眼瞳却泛着嗜血者的赤芒。我伸手欲抚他发顶,指尖却穿过虚影,只触到一片冰凉——原来这毒连记忆都能腐蚀。
身后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是秋风之刀残片扎穿了膝盖,我却笑得痛快。痛楚是最后的锚,钉住即将溃散的人性。
最后一式"天下无敌"挥出时,十二柄剑的残骸从八方归位。
寇心剑的执念、玉冰剑的寒魄、无玹剑的佛光,裹着毕生恨意凝成一道血色星河。叶口月人的幽舻在剑芒中化作齑粉,而我听见自己肋骨根根断裂的声响,如师尊当年折断十二无敌剑匣时的脆响。
邪之子的诅咒在佛光中灰飞烟灭,一同消散的还有右臂齿痕下的蛆动。
傲笑红尘的《红尘禁招》从天而降时,我己看不清剑路。
只觉有温热液体溅上脸颊,不知是敌酋的血还是自己的泪。倒下的瞬间,掌心触到半截玉簪——是娘亲被魔教踩碎的那支,竟在脏腑间藏了三十年。
原来当年枯井中的孩童,早将这份执念与脏腑长在一处。
"剑君,此局可无悔?"
素还真的声音似从云端传来,我望着玄空岛血月,忽然想起黑卷争夺战后那个星夜。
彼时我尚不知,命运早己在五行剑阵破碎时埋下伏笔——十二恨的尽头不是圆满,而是以人身赴死的权利。
叶小钗的刀气扫过战场时,我身负重伤正咽下最后一口气。
恍惚见神秘女郎的弯刀化作银钩,从九泉之下钓起惊虹清澈的眼眸。
原来不饮血而亡者,魂魄不会被嗜血者的血月玷污。
十二柄剑的残骸在月光下拼成"人"字,比任何天下无敌的剑招更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