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千载明道·玉离经志

2025-08-23 6278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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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一己之知,经万众之义。辩古今之思,志圣贤之期。

玉离经,现今德风古道之主,在应无骞死后被众人推崇接掌儒门,应外和内。玉离经性格开明大器,文雅从容,有一门之主的气度华贵,但不过分自傲或自谦。待人较为和顺轻松,但心思缜密,深谋远虑,看待正事则严肃审慎。

————

我记忆的起点是朦胧的暖黄色光晕。

襁褓被轻柔摇晃,玉箫娘亲哼着断续的歌谣,指尖拂过我的额发。

她袖间带着云海仙门独有的清冽梅香,像初雪压枝时绽开的第一缕寒芳。后来亚父告诉我,那是血河战役后的焦土——我作为鬼族弃婴躺在尸骸间啼哭,是玉箫娘亲违背仙门戒律,执意将我这“敌族孽种”从血污中抱起。

玉逍遥义父总爱逗弄我。

他削的竹蜻蜓在云阶上划出青痕:“离经,来抓这个!”

我跌撞着扑去,却栽进君奉天亚父玄色袍袖里。

他沉默地托起我,银甲边缘蹭过我脸颊,冷硬之下藏着一丝温热的战栗。那时我不知,这位冷峻的亚父每夜都在我熟睡后灌输神皇之气。

他掌心贴着我后背,金光如细流淌入经脉,将血脉深处翻涌的魔息死死压住。

玉箫娘亲的死像一声戛然而止的琴音。

那日鬼麒主的骨刀撕裂仙门结界,娘亲将我塞进石缝。

我蜷缩着,透过缝隙看见她素白衣袂绽开猩红的花。

君奉天亚父的剑插在血泊中,他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却先捂住我的眼睛:“莫看。”

可温热的液体己渗进我指缝——不是雨,是他掌心被指甲掐穿的血洞。

记忆在此碎成残片。

再醒来时,我躺在农舍的土炕上。

养父母慈蔼地唤我“玉离经”,却解释不清为何我总在月圆之夜浑身滚烫,梦中尽是鬼面獠牙的嘶吼。

七岁那年初冬,我在谷堆后窥见一道身影——君奉天亚父隔着竹篱凝望我,肩头积着夜露,仿佛己伫立整宿。我赤脚奔出去,雪渣刺进脚心,他却如烟消散,唯余一方素帕留在泥地里。

帕角绣着德风古道的云纹徽记,针脚细密如星斗。

“离经……”养父蘸着米汤在桌上写这两字,“离者,明辨也;经者,常道也。那位大人说,盼你终有一日能离己私念,经世为公。”

我着帕上云纹,想起玉箫娘亲临终前塞进我襁褓的琉璃——半透明的石胎里凝着一瓣干枯的梅,如今正压在我枕下,夜夜透出凉意。

魔气在血脉里蠢动时,我咬住被角蜷成虾米。剧痛中恍惚又见亚父的手按在我头顶,神皇之气如暖泉灌顶。可那夜他眼底的痛楚比我还深,仿佛在囚笼里挣扎的不仅是我的魔性,还有他未能护住所爱的悔恨。

第一次遇见那只小兽是在溪边。它鹿角鳞尾,浑身青焰,却因右蹄卡在石缝哀鸣。

我替它撬开碎石时,它忽然舔去我腕上割破的血——霎时魔纹自我颈侧蔓上脸颊。

小兽却亲昵地蹭我手心,瞳仁里映出我半人半鬼的倒影。后来亚父说,此兽名唤鬼麒麟,以魔息为食。

那日它循我血气而来,却成了漫漫长夜里,唯一不惧我真貌的生灵。

帕上的云纹成了执念。

十五岁那年,我背着那瓣琉璃梅离开农庄。

养母的哭声散在风里:“你可知那名是枷锁?”

我望向德风古道方向轻笑。

玉离经——离的是血脉宿命,经的是万众仁途。

亚父,您为我冠此名时,是否早预见这条荆棘路?

我跪在德风古道山门石阶时,怀中的琉璃梅瓣正硌着心口。

玉纹素帕己被得泛毛,此刻却重若千钧。

墨倾池扶我起身的力道很稳,他雪色袖口掠过青石阶上未化的残霜:“主事己等你三日。”

粹心殿的烛火把君奉天亚父的身影拓在巨幅《儒礼纲常》卷轴上。

他转过身,银甲折射的寒光刺得我眼眶发涩。

那声卡在喉间的“亚父”尚未出口,冰冷的玉牌己递到眼前。

“此地唯有法儒尊驾与儒生玉离经。”

他的声音像昆吾剑擦过鞘缘,割断所有温存可能。

《春秋圣卷》的批注在灯下晕成重影。

子夜暴雨敲打窗棂时,我临摹“一笔长虹贯千秋”的最后一划,笔锋突然不受控地战栗。

墨汁在宣纸上蜿蜒成鬼爪,喉间涌起熟悉的腥甜——是血脉深处的魔息嗅到雷雨中的阴戾之气,正撕扯着经脉上浮。

玄色大氅挟着雨气骤然笼下。君奉天亚父的手覆住我执笔的右掌,神皇之气如熔金灌入腕脉。

他引我悬腕回锋,笔尖在鬼爪纹路上硬生生勾出遒劲松枝。

“定心。”

他的呼吸拂过我耳际,比殿外冰雹更冷冽。待最后一捺收势,魔气己蛰伏回骨髓深处。

他抛来一叠新缝的月白儒衫,袖口内缘绣着云海波涛暗纹,针脚细密得令我眼眶发烫——那是玉箫娘亲生前最爱的纹样。

“尺寸宽了,”他背身整理案上狼藉的笔墨,“过两年便合身。”

殿门开合间,暴雨声吞没了余音。我抱着尚有体温的衣衫蜷进椅中,琉璃梅的凉意贴着心口,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酸楚。

为见亚父一面,我拉着墨倾池硬闯昊正五道。

剑光如银河倒泻,敬天怀的君子风扫过我左肩时,血染透新制的月白儒衫。冲上最后一级玉阶的刹那,我隔着汗与血望见高台银座上的身影。

“亚父!”嘶喊脱口而出。君奉天霍然起身,银甲碰撞声在空寂圣殿炸响。

他眼中翻涌的惊怒几乎将我撕碎,拂袖的罡风却刻意避开了我渗血的伤处:“擅闯者,永不录用!”

墨倾池扶住踉跄的我,错愕地看着我忽然低笑出声。方才袖风扫过的瞬间,一枚温润玉珏己滑入我襟内——刻着神皇之气封印的咒文,边缘还残留他指尖的温度。

小兽在竹林找到我时,我正撕下染血的衣襟包扎伤口。

它喉间发出焦躁的咕噜声,突然低头舔舐我肩头剑伤。魔气随血气外溢的瞬间,它额间独角骤然发亮,竟将逸散的魔息尽数吞食。

君奉天亚父的警告突然浮现:“鬼麒麟认主后,会以宿主魔息为食粮。”

我怔怔望着它澄澈的金瞳——原来亚父早己将克制我魔性的钥匙,系在这异兽的颈环之上。

玉珏在衣内发烫,像一颗埋进血肉的火种。

归途墨倾池叹道:“法儒尊驾对你格外严苛。”

我抚过肩头被鬼麒麟舔愈的伤口轻笑。他怎知这“严苛”是亚父为我织就的蛛网——每一根冷硬的丝线,都绷紧在深渊边缘,勒住我摇摇欲坠的人性。

应无骞的血染红粹心殿玉砖那日,众人将主事印信捧到我面前。

沉甸甸的玄玉雕着德风古道徽记,棱角硌着掌心。

昨夜君奉天亚父立于回廊暗影中的嘱咐犹在耳畔:“若接此印,你我于人前便只能是法儒尊驾与玉主事。”

他抬手似要拂去我肩头落花,最终却停在半寸之外,任那瓣残梅坠入夜色。

案头文牒堆积如山。

批阅至三更,云忘归端来安神汤药:“主事又在看这琉璃?”

他笑指我镇纸下压着的梅瓣。灯火里那抹枯色愈发透明,仿佛玉箫娘亲的气息随时会消散。

魔祸突袭北境那夜,我率众布设“诛殛掠邪七曜阵”。阵眼将成之际,鬼麒主的声音如冰锥刺入识海:

“我儿,还要用这阵法屠戮你真正的同族么?”

血脉中的魔息轰然沸腾。阵旗在手中剧烈震颤,金芒被黑气侵染的瞬间,我反手抽出玄景天怀捅穿左腿。

剧痛撕开迷障,鲜血顺着剑锋滴入阵眼,终于激出纯正金光。

阵成时照亮我煞白的脸,敬天怀惊呼着扶住我摇晃的身体:“主事!”我以剑拄地强撑不倒,齿间尽是腥甜。

战后我自囚思过崖。岩洞渗水的滴答声里,魔气啃噬伤口的麻痒比剑伤更难熬。

君奉天亚父踏月而来,药瓶搁在洞口青石:“德风古道不可无主。”

“您终于肯承认我是主事了?”我背对他轻笑。

洞外风声骤急,待我回头时,月光照亮岩壁五道深深刻痕——那是他攥拳时迸发的剑气,入石三寸,裂痕如灼烧的闪电。

小兽突然叼来半截染血的儒带。顺着它焦躁的指引,我在后山寒潭边发现昏迷的墨倾池。他颈侧浮动着幽蓝魔纹,正是鬼麒主操控人心的“伏字羲”。

我割破手腕将血滴入他口中,以同源魔息引渡邪咒。

鬼麒麟吞食逸散的黑雾时,我抚着它颤抖的脊背喃喃:“连他也被盯上了…”

小兽金瞳倒映着我眼底血丝,忽然低头轻拱我掌心伤痕——像当年君奉天亚父在藏经阁按住我执笔的手。

鬼麒主送来第一封“家书”时,信纸浸着敬天怀的血。墨迹是狰狞的骨刺纹路:

“为父备好认祖归宗的厚礼了。”

我焚信时火舌卷上袖口。

君奉天亚父的剑气倏然扫过,割断我半幅衣袖:“身为主事,该知情绪外露乃大忌。”

他目光掠过我腕间被火燎出的水泡,银甲下的指节捏得泛白,却只抛下冷语:“三日后的三教仲裁会议,莫失仪。”

待他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我摊开焦黑的掌心——方才他斩断衣袖的剑气里,分明裹着一缕治愈灼伤的神皇之气。

玄景天怀在鞘中嗡鸣。

我剑格上“天性怀存护人之德”的刻字,想起玉箫娘亲从尸堆抱起我时,血顺着她袖角滴在我眉心。

滚烫如泪。

鬼麒主的骨笛响彻粹心殿时,我正擦拭玄景天怀剑格上的刻文——“天性怀存护人之德”。

玉箫娘亲的血曾浸透这八字,如今却成了绝妙讽刺。

“诸君且看!”鬼麒主黑袍翻涌如毒瘴,指尖射出的血珠在空中炸开咒纹。

满殿惊哗声中,我颈侧魔纹不受控地灼烧显现,与他额间鬼族王印同频脉动。

敬天怀的剑尖抵住我喉间,颤得溅出星火:“请主事…自证清白!”

我望向穹顶泻下的冷月,恍见当年云海仙门废墟上,玉箫娘亲为我挡刀时衣袂飘飞的弧光。

“开验魔阵。”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心惊。

余光里君奉天亚父猛然攥紧剑柄,银甲缝隙渗出金红血丝——他知我选择最惨烈的证法:以阵法逼出本源魔血,仙门秘术与我的经脉将永久相斥。

阵纹亮如熔金。

当魔纹自我锁骨蔓上颧骨时,台下“诛杀孽种”的怒吼震得梁柱簌簌落尘。

鬼麒主在阵外张开双臂:“归来吧,我儿!”

那呼唤如冰锥凿穿神智,骨髓深处蛰伏的魔性疯狂嘶鸣。

闭目刹那,锁链断裂声如惊雷炸响。

君奉天亚父的银甲撞碎阵光,滚烫鲜血溅满我半面魔纹——他竟徒手撕断了玄铁链!

神皇之气随他割腕的动作狂涌入我眉心,金芒与魔纹交缠爆裂,刺痛如万针贯颅

“大胆!玉离经乃吾君奉天亲子!”他的咆哮掀飞殿瓦,昆吾剑插地三尺。

众人僵立如木偶,看着他染血的手掌死死按住我后颈,将我的脸压进他肩甲。

血腥气混着冷铁味灌满鼻腔,那银甲上深深烙着我的魔纹灼痕。

他滚烫的唇贴着我魔纹狰狞的耳际,气音随血沫涌出:“撑住…玉离经!”

我蜷在寝殿榻上时,鬼麒麟正焦躁地啃咬床柱。

君奉天亚父端来汤药的手罕见地发抖,碗沿磕碰我齿间。

药汁混着他腕血未干的气息滑入喉管,我忽然抓住他割裂的护腕:“当年在农庄…您也是这般偷看我喝药么?”

他僵住的身影被月光钉在地上。

琉璃镇纸中的梅瓣就在此刻飘落,尚未触地己化飞灰——玉箫娘亲最后的守护,消散在我魔性昭彰的血夜里。

鬼麒主新送的“贺礼”是半截玉箫,断口处沾着墨倾池的血。附笺字迹如蛆虫蠕动:

“明日葬月渊,为父等你弑‘父’证道。”

我抚过玄景天怀剑脊时,君奉天亚父的脚步声停在屏风后。

“此局需你我同往。”他卸下银甲的声音沉闷如丧钟。

我盯着剑身映出自己半魔半人的脸,将玉箫残骸按进心口:“法儒尊驾当坐镇粹心殿。”

门开时晨光刺眼。他逆光抛来一物——正是当年昊正五道所赠的封印玉珏,此刻缠着染血的剑穗:“戴着它。”

玉珏贴上胸膛时,我听见自己血脉里神皇之气与魔息的厮杀声。原来这二十年,他始终是镇在我深渊之上的那座孤峰

为君奉天亚父系上云纹佩时,东海朝霞正染红他霜白的鬓角。

血暗灾劫初平,他要去仙门旧址祭奠玉箫娘亲。

“早归。”我将佩玉的丝绦仔细捋平。

他忽然抬手揉了揉我发顶,掌心粗粝的剑茧擦过头皮——二十年来第一个亲昵动作,惊得我忘了呼吸。

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扬起雪尘,昆吾剑穗在朝阳里晃成一道金痕。谁料这道金痕,竟成刺进我余生所有昼夜的毒刃。

噩耗传来时,手中朱笔“咔”地折成两截。冲进云海仙门废墟,只见天迹义父跪在焦土中,怀中紧抱半截断裂的昆吾剑。

陨石撞击的深坑里岩浆翻涌,空气灼烧着皮肉焦糊的气味。

“奉天…承接了所有天火…”天迹的哽咽被热风撕碎。

“不,不——”

我扑跪在地疯狂刨挖,指甲翻开渗血,碎石嵌入指骨。

首到触到一片冰凉的银甲残片——护心镜的碎片边缘卷曲,内侧还粘着烤干的血痂。

鬼麒麟在身侧发出濒死般的哀鸣,突然低头舔舐我血肉模糊的指尖。

鬼麒主的黑袍从岩浆黑烟里浮出:“我儿,如今只剩血裔相连…”

魔焰随他话语窜起三丈,焚尽我袖中未送出的新剑穗。

玄景天怀出鞘的龙吟声里,我竟在笑:“这一刀,谢你当年害死玉箫娘亲。”

剑锋贯穿他胸膛的瞬间,他的骨刀也捅进我肋骨。

剧痛炸开时,我清晰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脆响。滚烫的鬼族毒血喷溅在脸上,与我的血混流进焦土。

他灰飞烟灭前瞳孔骤缩:“你竟…自断心脉…”

我的剑柄在他胸腔里狠狠一绞:“天火本可避…是你篡改星轨…”

血沫从他齿间涌出,最后凝成一个扭曲的笑。

消散的刹那,他指尖弹出一缕蓝光射入我眉心——竟是君奉天亚父承接天火前,被他囚禁的最后一缕神识!

蓝光中的画面撕裂苍穹:

君奉天亚父立于观星台,昆吾剑正引动诸天星辰。

鬼麒主的咒链突然缠住他脚踝:“若改星轨,需以神皇之躯为祭!”

陨石火光照亮亚父沉静的侧脸,他剑锋忽转劈向自己心口:“那便祭我。”

神识画面崩碎成星火。我瘫在滚烫的焦土上嘶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鬼麒麟叼来那片染血的银甲残片,轻轻放在我坍陷的胸口。

功体尽废,退隐东海那夜,我独坐粹心殿。月光漫过君奉天亚父空置的座椅,恍惚又见他批阅文书时微蹙的眉峰。

鬼麒麟忽然轻咬我袖口,角上缠着当年那枚封印玉珏——系着半截烧焦的昆吾剑穗。

案头琉璃镇纸毫无预兆地龟裂,梅瓣化作飞灰消散在穿堂风中。玉箫娘亲最后的气息,终于随守护之人而去。

如今我胸腔里跳动着三股力量:君奉天亚父的神皇之气如月辉清冷,儒门真力似暖玉温润,而鬼族血脉己成枯竭的暗河。

晨起时鬼麒麟衔药草蹭我掌心,它角上剑穗随海风轻摆。

推窗见潮汐往复,忽解“离经”真意。离的是血脉枷锁,经的是万众仁途。

亚父,当年您为我冠此名时,是否早预见这明月天涯的归处?

海浪声里,我着新得的白玉镇纸——这是整理亚父遗物时,从他紧锁的抽屉深处发现的。玉石未经雕琢,只刻着一行小字:

“离经周岁抓周,紧握此石不松手。”

石上深深的指痕,恰与我如今掌心的伤疤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