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寒烟翠录·红尘之忏

2025-08-23 4995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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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郎君,寂寞欢娱恨离别,杨柳芳菲,折来谁赠?

问郎君,春花秋月梦浮生,相思泪下,愁肠谁饮?

寒烟翠,火宅佛狱三人组,身披白狐裘披肩,玲珑秀致,手持黑色绢伞,起杀念时会变为艳红色,以漫天飘落之棉絮为攻击手法,一旦吸入便会充塞体内,神仙难救。

————

硫磺气息是火宅佛狱的胎衣。

我诞生时,狱火正舔舐着焦黑的天穹,父亲咒世主的阴影笼罩在产床前。

他冰冷的手指划过我尚未睁开的眼睑:“火宅佛狱的王女,名讳是枷锁——你叫寒烟翠。”

西魌界最底层的国度没有光,只有岩浆在裂缝间蜿蜒如血脉,罪人的哀嚎是永恒的摇篮曲。

五岁那年,我的影子在狱火下扭曲蠕动,最终剥离成一只湿漉漉的幼狐。

它蜷在石缝里发抖,大眼盛满幽蓝的恐惧。“冷吗?”

我以指尖触碰它冰凉的鼻尖,它却突然尖叫:“小翠是笨蛋!”

这便是小狐——佛狱法则赋予每个子民的副体,本该是工具或刑具,却在我身上化作一个聒噪的笑话。

父亲凝视小狐时,狱火在他瞳孔里爆出星点:“无用的副体,象征无用的灵魂。”

十七岁巡视血池,浓雾中浮出莹白的身影。

她赤足踏过凝结的熔岩,裙摆拂处绽开细碎的花。

“我是杀戮碎岛的禳命女,湘灵。” 她递来一片绿叶,叶脉里流淌着碎岛的清光。我掌心灼痛,仿佛握住了一颗坠落的星辰。

小狐在我肩头嗤笑:“完蛋啦!小翠的脸比绢伞还红!”

父亲赐我白狐裘披肩,狐尾扫过殿前渗血的焦土时,绒毛便绽开猩红的梅。

他说这是王族的威仪,我却听见狐魂在裘毛中呜咽。

成年礼那日,他交给我一柄黑绢伞:“伞面转红时,佛狱的意志便在你手中沸腾。”

伞骨由地狱犬肋骨所制,伞面织入罪人发丝。当我第一次施展涌雪飞絮,棉絮如暴雪卷过囚牢,吸入者的肺腑瞬间绽出冰晶——小狐吓得钻进我袖中尖叫:“杀人啦!小翠变成红伞妖怪啦!”

湘灵常乘画舫渡界而来。

她总说碎岛的月光能酿酒,而我只能舀起血池污水递给她:“佛狱仅有此物。”

她却仰头饮尽,喉间滚动着温柔的弧度。

小狐扒着船沿偷看她,忽然嘟囔:“她的味道像...像没有被硫磺熏过的风。”

那一刻,我手中绢伞无端由黑转红,漫天棉絮失控翻飞,惊得狱鸟撞死在岩壁上。

父亲召我至地狱口,荆棘王座下吊着一个遍体鳞伤的文士。

“楔子,西魌界的叛徒。”咒世主的声音碾碎我的脊梁,“说服他臣服,或令其化作佛狱养料。”

楔子抬眼时,眸光竟似湘灵叶脉里的碎岛之光。

小狐咬着我耳垂嘀咕:“别心软!他死了湘灵才会死心!”

当夜湘灵在月桂树下抚琴,琴弦猝然崩断。

“他去了苦境...”她泪水滴在焦土上嘶嘶作响,“阿翠,替我护他周全。”

雾中传来迦陵佩刀轻响——这位父亲派来监视我的守护者,正将我的动摇刻入密报。

我攥紧伞柄轻笑:“碎岛的露珠,原来比佛狱的熔岩更烫人。”

小狐跳上伞尖,尾巴扫过我的眉心:“逃吧小翠!趁红伞还没吃掉你的心!”可佛狱的风早己缠住我的脚踝,如父亲植入血脉的锁链。

伞骨凝霜时,我见湘灵裙角的白花在血池绽放。

若火宅佛狱是口焚尸的灶,

我便是灶边最温顺的柴——

明知会焚尽,仍贪恋她指尖递来的,那寸微光。

苦境的雨带着腐草气息。

我立在竹林深处,黑绢伞沿滚落的水珠浸透肩头白裘。

小狐在伞骨上焦躁地磨爪:“咒世主要的是楔子尸体,不是活蹦乱跳的枫岫主人!”

它说得对——当那道青衫身影穿过雨帘时,我伞尖的棉絮己化作漫天暴雪。

棉絮沾上他袖口的瞬间,枫岫主人骤然停步。

“涌雪飞絮,沾身即亡。”

我笑着看他屏息凝气,却故意漏出东南角的生门。

小狐急得啃咬伞柄:“地狱犬的晚餐要跑啦!”

他袖口绣着碎岛月桂纹——湘灵指尖抚过的纹样。若他死去,她眼底的光便会熄灭。

他突围时青衫拂过竹枝,一枚银铃坠入泥泞。我拾起时嗅到湘灵发间的冷香——这是她系在他剑穗上的护身符。

小狐突然噤声,雾中传来迦陵佩刀撞击腰甲的轻响。这位父亲派来的监视者,正将我的背叛刻入眼底。

“王女心软了?”迦陵自雾中现身,单膝跪地时雨水顺着他银甲流淌。

我的伞倏然抵住他咽喉:“你也想尝棉絮的滋味?”

他喉结滚动,最终沉默着退入更深的雨幕。

小狐钻出伞面嗤笑:“他耳朵红透啦!迦陵喜欢小翠,比硫磺还烫呢!”

湘灵追至苦境时,她浑身湿透跪在破庙前,怀中护着奄奄一息的枫岫。

“阿翠,求你...”她颤抖的手抓住我裘衣下摆,雨水混着血污在狐毛上晕开。

我俯身拭去她颊边水痕,绢伞却不受控地转成猩红:“值得吗?他心中只有西魌烽火。”

她突然仰头望进我眼底:“我们离开好不好?去没有战火的地方...”

伞柄在我掌心发出碎裂声,小狐在识海尖叫:“完蛋!心跳吵死人啦!”

那一刻我几乎要握碎她的腕骨——她求我成全她的痴情,却不知我的痴妄早被佛狱烙上叛徒印。

迦陵的密报比预想更快。

父亲撕裂空间降临苦境时,地狱荆棘刺穿枫岫的琵琶骨。

“叛徒当受火刑。”咒世主的声音震落庙宇瓦片。

湘灵扑向刑架的身影被狱火燎焦裙摆,我白裘拂过她发顶的火焰:“以我嫁入杀戮碎岛为条件,换他性命。”

父亲眼底闪过精光。

火宅佛狱与杀戮碎岛的联姻,远比叛徒的血有价值。

他指尖狱火凝成婚书,灼穿我掌心皮肉:“记住,你是佛狱钉进碎岛心脏的楔子。”

新婚夜,碎岛王宫的冰晶墙映出湘灵为我梳妆的身影。

她金梳卡在我发间时突然哽咽:“对不起...”

我反手扣住她颤抖的手腕,铜镜里两人面容交叠:“火宅佛狱没有眼泪,但你的泪像碎岛月华。”

小狐从妆奁里叼出百合:“比佛狱的硫磺花好看!”

窗外忽起骚动。

侍从惊呼中,我看见迦陵跪在宫门外石阶上,肩甲结满碎岛的霜。

他捧着的玉盒里盛放佛狱熔岩花——此花遇情则燃,此刻却在碎岛寒风中寂灭成灰。

红烛滴落时像极了血池熔岩。

我终是成了佛狱的刀,碎岛的鞘,

唯独做不成湘灵梦里,那场不染血腥的江南烟雨。

碎岛的月光是淬毒的霜刃。

当我抚过宫墙冰纹时,远天突然爆开硫磺色的火云——佛狱最深处的禁神锁崩裂了。

小狐炸毛钻进我袖中:“赤睛的眼睛变全红了!魔王子的邪笑在烧!”

岩浆如巨蟒缠上碎岛边境,那个男人踏火而来,银发拂过扭曲的魔角:“亲爱的妹妹,你的婚礼竟不邀请兄长?”

魔王子指尖撩起我嫁衣的流苏,熔金瞳孔映出我苍白的脸:“多美的祭品啊,可惜新郎该是戢武王吗?”

他突然扯断我肩头白狐裘,小狐惊叫着跌落,被他攥住咽喉。

“副体是心的倒影...”魔焰舔舐小狐的皮毛,“妹妹心里住着只无用的宠物呢。”

腕骨碎裂的脆响让我想起童年——那时他笑着折断狱鸟翅膀:“听啊,这是自由的声响。”

戢武王的军阵在殿外集结。

魔王子却将小狐抛向火柱,我扑救的动作换来更清脆的骨折声。

他踩住我变形的手腕轻笑:“为畜生受伤?那让兄长替你清除弱点...”

阎魔邪焰腾起的刹那,我袖中棉絮如箭贯穿火柱——小狐哀嚎着滚进灰烬,绒毛己焦黑卷曲。

囚室挂着湘灵的画像。魔王子以指甲划开画中人的咽喉:“听说杀戮碎岛的禳命女,眼泪能净化魔气?”他转头对我展露獠牙,“若我娶了妹妹再娶她...”

棉絮撕裂画布的爆鸣中,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我会先让你化作佛狱粪土。”

三十六重咒印锁死门扉。小狐舔着我的手腕嘟囔:“迦陵在窗外槐树上蹲三天了...他甲胄结的冰比碎岛城墙还厚。”

我推窗掷出染血的绢帕,夜风却卷着它坠入护城河。

小狐突然竖起耳朵:“赤睛的龙啸!魔王子要玩新游戏了!”

所谓“婚堂”布满荆棘。

魔王子将佩剑塞进我完好的左手:“刺穿我的心,或是看迦陵刺穿你的心。”

咒力却如毒藤缠住我西肢——他早封印了我的行动。

赤睛的龙翼阴影笼罩着角落的银甲武士:“守护者,你主人的命令是什么?”

迦陵的刀在鞘中发出悲鸣。魔王子突然捏碎我挣扎的指尖:“逆伦的戏码多乏味,不如...”他俯身在我耳边呵出硫磺气息,“让妹妹看着忠犬发狂?”

我望向阴影中颤抖的身影,鲜血从齿缝渗出:“杀了我,迦陵。”

刀光比碎岛极夜的寒星更冷。

当利刃刺入心口时,魔王子瞳孔第一次缩紧——迦陵的刀偏了三寸,正正贯穿他按在我肩头的手掌!

魔王子怔怔看着掌心血洞,突然爆出狂笑:“原来忠犬的獠牙会咬主人!”

邪焰冲天而起时,迦陵抱起我撞碎咒印。他银甲被狱火熔成赤红,后背皮肉在烈焰中滋滋作响。

“为什么...不逃?”他嘶哑的质问混着血腥味。

小狐蜷在我染血的襟口呜咽:“因为小翠的脚踝...拴着佛狱的铁链呀...”

碎岛的雪落在睫毛上,我想抬手拂去他眉间冰霜,鲜血却先一步模糊了视线。

迦陵的脊背在颠簸中渗出温热血浆。

狱火灼烧的银甲熔进皮肉,每步奔逃都撕开裂口。

小狐舔舐我胸前刀伤时绒毛被血黏成硬块:“赤睛的龙息...更近了...” 我嗅到碎岛边境的草木清气——这竟是此生离故乡最近时。

迦陵将我藏进岩窟,冰晶覆上他焦黑的肩胛。

“王女稍待,吾去引开...”

我染血的手突然抓住他残破的护腕:“叫我的名字。”

他瞳孔剧震,二十年恪守的臣属之墙轰然倒塌:“...寒烟翠。”

碎岛的雪落进他开裂的唇缝,我竟笑了:“原来自由的味道...是雪混着血锈味。”

魔火将夜空烧成紫红色。

小狐突然竖起耳朵:“湘灵的脚步声!在东南断崖!”

迦陵撕下内襟为我包扎:“吾带禳命女来见你...”

我望着他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袖中棉絮悄然裹住洞外枯枝——若赤睛来袭,这将是最后的屏障。

湘灵扑跪在雪地时,发间月桂枝划过我溃烂的伤口。

“阿翠,药...”她颤抖的玉瓶被小狐撞翻,药汁渗进冰雪。

“没用的。”我按住她扒雪寻药的手,“听我说...”

咳出的血沫在雪上绽成红梅,小狐突然叼来那片枯黄的碎岛绿叶——十七岁初遇时她赠我的信物。

“带小狐走。”我将副体塞进她掌心,“佛狱的副体离主即死...但它嗅过你的气息...”

小狐疯狂抓挠她衣袖:“笨蛋小翠!你的心跳声在变小啊!”

湘灵的泪滴在叶片上,竟催出一星绿芽——原来禳命女的生机,真能令万物复苏。

魔火焚林的爆响中,迦陵浴血的身影撞进岩窟。

“走...”他银甲尽碎,露出森森肋骨。

赤睛的龙爪撕裂洞顶时,我手中绢伞倏然展开!

伞面猩红如残阳,棉絮化作万千血针射向龙目——正是初遇枫岫那招“涌雪飞絮”,此刻却抽尽我最后心脉。

龙啸震落山石,迦陵以脊背为我撑起方寸之地。

我望着他颈侧跳动的血管轻喃:“火宅佛狱的风...永远吹不到江南了...”

他猛然低头,我的指尖正从他唇畔滑落——

“逃不过宿命的...”血止不住溢出齿缝,“...替我...自由...”

最后戢武王将我的骨灰撒在边境。

湘灵栽下的树苗抽出新枝时,小狐总蜷在树根处啃咬岩石——它固执地认为刨开碎岛冻土,就能找回沉睡的姑娘。

迦陵每年在忌日放一朵百合。

某年花枝上系着半枚烧焦的银甲护腕,花瓣沾着未干的露——像极了我毕生未曾尝尽,又终究沾染半分的人间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