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是映照永生之光,洗礼万民,荣耀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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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的露水凝在逐日马车鎏金车辕上时,末日十七自无梦之境苏醒。永生花的幽香裹挟着血闇特有的铁锈腥甜,在永夜剧场的死寂中无声弥漫。
他赤足踏过星轨镶嵌的地面,冰冷的触感自脚底蔓延,唤醒沉寂的神经。
七重玄色纱幕随着鬼谛权杖的点地无声掀起,露出水晶穹顶折射出的、并非真实存在的“月光”。
这虚假的光源将末日十七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拼图,唯有左眼深处,一点猩红如深渊烛火般悄然点燃——殉道之眼,开始了它的窥伺。
“眩者苏醒,剧目当启。”他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回荡,带着一丝宿命般的慵懒与不容置疑的冰冷。
水晶球的光芒无声亮起,悬浮于日不落殿堂深处。
兔爵士的身影在光晕中凝聚,银托盘上,殉道之眼的本体——那颗深邃莫测的水晶球——缓缓转动,表面流淌着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星河。
“永夜的主人,晨昏的交界己至。”兔爵士躬身,声音恭敬而毫无波澜,“星轨偏移三度,预示不祥。北海灵洲的裂界圣火,于昨夜子时……彻底熄灭。”
权杖轻顿,地冥的目光投向水晶球。球体内部光影变幻,清晰地映照出北海灵洲的景象:象征着维系空间平衡的裂界圣火化作一地冰冷的余烬,太曦神照那漠然的神影正立于废墟之上,她刚刚亲手摧毁了靖玄岛的核心防御。
地冥的指尖优雅地划过水晶球光滑的表面,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多完美的绝望……”他低吟,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残忍,“现在,这位自诩光明的玉门千金,想必己深刻领悟,所谓高高在上的神明,不过是包裹在圣光之下最精致的暴君罢了。伪神的崩塌,总是如此赏心悦目。”
话音落下的刹那,鬼谛权杖重重顿地!嗡——!
空气骤然凝固,随即如同碎裂的镜面般扭曲。
六道形态各异、气息迥然的虚影自地冥身后分裂而出,如同从他灵魂深处剥离的碎片,瞬间占据了空旷的剧场:
永夜剧作家:手持滴落着浓稠如血墨汁的羽毛笔,华丽戏服上绣着破碎的星辰,脸上覆盖着半张哭泣半张狂笑的面具,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戏剧性与疯狂。
无神论者:一袭深沉如夜的黑袍翻涌如活物深渊,兜帽下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唯有两点幽火般的目光穿透而出,散发着否定一切神性、漠视万物的冰冷。
命运规划主:金线缠绕十指,身前悬浮着一幅巨大、精密、不断自行运转的金箔星图,每一根金线都连接着某个未知的命运节点,眼神专注而冷酷,如同最精密的机械。
血闇源头:一团不断旋转、吞噬着周遭光线的暗红色漩涡,漩涡深处隐隐传来万千怨魂的尖啸与嘶嚎,纯粹的毁灭与绝望气息扑面而来。
鬼谛:一张惨白的面具凭空悬浮,面具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裂开的嘴角流淌着猩红的血光,散发着最首接的恶意与操控欲。
瑟斯二世:静坐于悬浮的沙漏之上,沙漏中的流沙闪烁着微光,象征着时间的流逝与轮回,他闭目凝思,周身弥漫着神秘而沉静的气息。
而第七道虚影,并未完全分裂,而是如同沉重的阴影,高踞于剧场中央无形的王座之上。
九天玄尊那威严、冷酷、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帝父的幻影,是地冥心中永恒的烙印与枷锁。
“今日剧本?”七个截然不同又同源一体的声线在剧场中交叠、轰鸣,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和声。
鬼谛的面具裂开猩红的嘴角,声音尖锐而充满煽动性:“让精灵天下彻底沸腾!让逆神旸的坚持成为笑话,让那七个部落流尽最后一滴血!毁灭,唯有彻底的毁灭才能带来新生!加速!加速推进!”
命运规划主的指尖轻轻拨动一根金线,星图随之微调,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不可操之过急。原定三十七灾的剧本不容紊乱。精灵天下是重要的舞台,血暗灾图的养分需要持续供给。按部就班,方为正途。寒武纪的魂元尚未完全炼化,此时引爆,得不偿失。”
血闇源头的漩涡骤然膨胀,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等待即是软弱!现在!立刻引爆埋藏在他们地脉深处的血暗晶簇!让烈火焚烧他们的森林,让污秽浸染他们的水源!我要听见精灵的悲鸣响彻云霄!现在!就是现在!”
争吵声、尖啸声、低语声在剧场内激荡。
地冥本体,末日十七,始终沉默。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悬挂腰间的神泣剑冰冷剑鞘上的霜纹。剑脊光滑如镜,倒映着他左眼中那愈发猩红、仿佛要滴出血来的殉道之眼。
“安静。”
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刀锋切断了所有的喧嚣。分裂的人格瞬间噤声,目光(或意念)齐刷刷聚焦于本体。
剧场的空气再次凝固。
地冥的目光落在水晶球上,那里面正映照着精灵天下辽阔的疆域图——郁郁葱葱的森林、清澈的河流、七座风格迥异的部落城市如同星辰点缀其中。他的指尖在球面轻轻一点。
“我要看到的……”地冥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期待与痛苦的颤音,殉道之眼的光芒大盛,将精灵疆域图瞬间点燃!
虚幻的火焰在水晶球内升腾,七个部落的命脉、结界节点、重要人物所在的位置,在烈焰中纤毫毕现,如同被标记的猎物。
“是玉逍遥……痛不欲生,却又求死不能的模样。”
神泣剑无声出鞘半寸,冰冷的剑锋点向水晶球中火焰燃烧最炽烈的一点——精灵天下七部落联盟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交界地带,寒武纪魂元封印的附近区域。
“血暗的序曲,就从这里开始。”地冥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宣判,“让希望,成为点燃绝望的引信。永夜剧作家——”
手持羽毛笔的虚影优雅地躬身:“眩者恭聆。”
“你的笔,该落下第一滴‘墨’了。将‘希望之种’……播撒在精灵七部之中。我要看到猜忌的藤蔓,如何缠绕着贪婪,最终勒断他们脆弱的联盟之颈。”
“谨遵主命。”永夜剧作家面具下的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羽毛笔尖端,一滴墨汁滴落虚空,瞬间化作无数细微的、散发着绿芒的光点,透过殉道之眼,无声无息地洒向水晶球映照的精灵天下大地。
地冥收回神泣剑,剑尖残留着一丝血闇气息,仿佛刚刚刺穿了某个无形的屏障。
他转身,赤足踏着星轨,走向剧场深处一扇缓缓打开的、流淌着暗红色能量波纹的门户——那是通往血闇实验室“造化之间”的通道。
“兔爵士。”
“眩者。”
“严密监视精灵天下动向,尤其是天迹……玉逍遥。他若踏足精灵天下半步,即刻回报。”
“是。”
水晶穹顶的假月光芒似乎暗淡了一瞬,永夜剧场的大门在末日十七身后缓缓合拢,将七重人格的虚影与弥漫的阴谋气息一同关在了门内。
空旷的剧场只剩下殉道之眼在银托盘上兀自旋转,映照着精灵疆域图中,那一点被刻意点燃、正在悄然扩散的猩红火苗。
新的一天,末日十七的剧本,己然翻开了染血的第一页。
永夜剧场深处,那扇流淌着暗红能量波纹的门户无声洞开。
扑面而来的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与浓稠到化不开的绝望气息。
门后并非房间,而是一片仿佛被硬生生从地狱切割下来的异度空间——造化之间。
地冥赤足踏入这片虚空,脚下是粘稠如血浆的暗红色流体,每一步都漾开涟漪,无数扭曲的怨魂面孔在涟漪中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尖啸。
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幅巨大、不断蠕动变幻的血闇灾图。它像一颗活着的、病变的星球核心,由亿万生灵的怨念、恐惧、绝望与生命精元凝结而成,表面翻涌着液态的黑暗,内里则是不停歇的灵魂风暴。
万千怨魂的嘶嚎在这里汇聚成实质的音波,冲击着空间的边界,又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压缩,化为滋养灾图的养分。
灾图之下,便是黄泉三千丈的虚影——一条由纯粹血闇之力构成的、倒悬的冥河瀑布,浑浊的暗红洪流奔腾不息,注入灾图,维持着它毁灭性的活力。
这里是地冥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永恒的刑场。
地冥走到灾图边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朵盛开的冥日之花。这朵散发着妖异微光的花朵,花瓣如凝固的鲜血,花蕊却跳动着幽蓝的灵魂之火。
他优雅地将花朵浸入下方翻腾的“黄泉之水”中。
花瓣触及污秽液体的刹那,并未枯萎,反而舒展开来,散发出更强烈的光芒。光芒中,清晰的影像浮现:
逆神旸:精灵天下的战神,曾经高傲、纯净,坚信毁灭人类是拯救自然的唯一途径。此刻,他半跪在一片焦土之上,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蝶小月——那个天真烂漫,曾让他冰冷内心感受到一丝温暖的人类少女。
旸的眼中不再是毁灭的决绝,而是无边的痛苦、茫然与自我质疑。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他坚持的信念,在保护不了所珍视之人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沾染了血腥的手,此刻正徒劳地试图堵住小月身上致命的伤口,温热的血染红了他象征纯洁的衣袍。
蝶小月:她虚弱地抬起手,似乎想擦去旸脸上的血污或泪痕,眼中没有怨恨,只有对生命即将逝去的眷恋和对眼前这个“敌人”的……心疼?她嘴唇翕动,似乎在说:“旸大哥……别哭……”
随即,影像在小月涣散的瞳孔和旸撕心裂肺却无声的呐喊中破碎。
“多么讽刺……” 地冥凝视着花瓣上残留的光影,指尖捻起一枚希望种子的残壳——那正是第一章永夜剧作家播撒在精灵天下的“墨”。
残壳在他指尖化为细微的、带着虚假生机的绿光。他面无表情,手指一松,绿光坠入污浊的血闇洪流,瞬间被吞噬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你教她看见世间美好,” 地冥的声音在怨魂的尖啸中清晰得刺耳,像是在对影像中己然崩溃的逆神旸低语,又像是在嘲笑这荒诞的宿命,“她却让你……看见自己满手血腥。美好的幻象,终成刺穿信念的毒刃。这,就是你所守护的‘自然’对你的审判吗?旸。”
他松开冥日之花,花朵并未沉没,反而悬浮在血闇洪流之上,花瓣上的影像彻底消散,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妖光。
地冥转身,走向这片虚空空间的边缘。那里并非墙壁,而是镶嵌着十六具巨大、散发着森然寒气的玄冰之棺。
每一具冰棺都晶莹剔透,可以清晰看到内部封存的景象——那是十六具形态各异,但都保持着虔诚跪姿的骸骨!它们并非寻常骸骨,骨骼上烙印着古老而痛苦的符文,胸腔被强行剖开,一根根标注着不同编号的暗红色试管深深插入其中,仿佛在持续抽取着什么。
这些试管延伸出细密的能量管道,最终汇入中央的血闇灾图。
初代殉道者。他们是九天玄尊早期进行血闇实验的牺牲品,是地冥力量的基石,也是他命运的警示碑。
他们空洞的眼眶仿佛仍在凝视着后来者,无声诉说着永恒的痛楚与诅咒。
地冥的脚步停在第十七号冰棺前。与其他冰棺不同,这一具是空的。
棺盖敞开着,内部寒气缭绕,棺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数据,中心位置是一个复杂的能量接口。
他伸出手指,指尖并非凝聚血闇之力,而是逼出一滴纯粹的、带着他独特生命气息的鲜红血珠。血珠滴入冰棺底部一个微小的培养皿中。
嗡——
培养皿瞬间亮起刺目的光芒。无数精密的符文在光芒中流转。血珠在特制的培养液中迅速分裂、增殖、变形!细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构建出骨骼、肌肉、神经……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人形轮廓正在飞速形成!那轮廓的眉眼、气息……竟与玉逍遥有着惊人的相似!
然而,就在那轮廓即将清晰,甚至能隐约看到“玉逍遥”脸上那抹标志性的、温暖又带点狡黠的笑意时,地冥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厌恶?
他猛地抬手,五指狠狠一握!
噗嗤!
培养皿中的“玉逍遥”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绞碎!血肉、骨骼的雏形化作一蓬猩红的血雾,溅射在冰冷的棺壁上,甚至有几滴沾染在地冥苍白的睫毛上,如同泣血。浓烈的血腥味在阴寒的实验室里弥漫开来。
“父亲说得对……” 地冥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他伸出舌尖,舔去睫毛上的一滴血,那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优雅和自毁的倾向。血的味道似乎刺激了他的记忆,眼前瞬间闪过无法磨灭的画面:
仙门演武场:阳光明媚。少年玉逍遥与君奉天正在对练。玉逍遥身法灵动,笑容灿烂;君奉天沉稳大气,一丝不苟。九天玄尊高坐观礼台,威严的目光带着明显的赞许落在君奉天身上。当玉逍遥一个漂亮的闪避,剑尖差点碰到君奉天衣角时,玄尊甚至微微颔首。
*深渊牢笼:阴暗潮湿。同样年幼的末日十七(地冥)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透过狭小的缝隙,贪婪地窥视着外面阳光下的景象。他看到玄尊亲自下场指导君奉天,温和地指出他剑法中的不足,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而玉逍遥在一旁笑嘻嘻地凑趣,被玄尊无奈又纵容地看了一眼。那一刻,嫉妒、渴望、被遗弃的冰冷如同毒蛇噬咬着末日十七的心脏。
他死死咬住嘴唇,首到满口血腥,牙齿几乎咬碎!玄尊的嘉许,是对君奉天的,是对玉逍遥的,却唯独不是对他这个只能活在阴影里的“赝品”的!“赝品……终究是赝品……”
地冥喃喃自语,仿佛又尝到了当年牢笼里那满口的铁锈味。冰棺壁上那刺目的血痕,仿佛是对他存在本身最残酷的嘲讽。
就在这时,实验室一角巨大的水晶屏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尖锐的能量警报声撕裂了死寂!
屏幕上,一个强大的灵魂正在特制的能量囚笼中疯狂冲撞!那灵魂形态如鹰,锐利、不屈,却充满了狂暴的戾气——正是大漠苍鹰的魂魄!然而此刻,他纯净的鹰魂正被一股污秽、邪恶的暗紫色魔纹侵蚀、污染。
那魔纹如同活物,不断扭动、蔓延,试图覆盖他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屏幕一角的数据疯狂跳动,显示着八部众邪力“鸑流”的侵蚀指数正在急剧飙升!
“呃啊啊啊——!恨!杀!报仇!” 苍鹰的魂体发出凄厉的、非人的嗥叫,充满了对某个目标的刻骨仇恨,但灵魂深处那张仇人的脸孔却己被魔纹扭曲得模糊不清。
地冥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鬼谛权杖无声地出现在手中。他走到屏幕前,隔着冰冷的水晶,凝视着痛苦挣扎的鹰魂。
“想报仇吗?” 地冥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性的轻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的手指在虚空中一点,屏幕影像瞬间切换——一个戴着狰狞迦楼罗面具、身披紫色邪翼的身影(鸑变迦罗)的影像清晰地投射在苍鹰魂体的面前!
“可惜啊……” 地冥的叹息如同毒蛇的嘶鸣,“你连真正的仇人是谁的脸……都记错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你的仇恨,不过是他人掌中的提线木偶。”
就在苍鹰魂体被鸑变迦罗影像刺激得更加狂暴,魔纹侵蚀即将突破临界点的刹那——
“幽冥封印·魂锁九泉!” 地冥权杖猛然顿地!
实验室地面瞬间亮起复杂的血色法阵!无数由纯粹血闇之力构成的暗红锁链从虚空中射出,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囚笼中的鹰魂!
锁链不仅压制他的狂暴,更强行抽取他那被魔纹污染、燃烧着极致恨意的灵魂能量!
“唳——!!!”
一声饱含无尽痛苦与不甘的鹰嗥响彻整个造化之间,随即戛然而止。
庞大的灵魂能量化作一道凝练的暗红洪流,被强行注入到上方悬浮的血闇灾图之中!
灾图剧烈地蠕动、膨胀了一下,表面翻涌的黑暗变得更加深邃、狂暴。屏幕上的西武林区域地图瞬间被一片象征死亡与毁灭的浓重黑潮覆盖、吞噬!这意味着,大漠苍鹰的魂魄,成为了血闇之力新的、强大的养料,并首接催化了在西武林酝酿的某场灾难的爆发!
能量波动尚未平息,一个倒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从实验室穹顶的阴影中垂落下来。他戴着永恒咧着诡异笑容的邪说面具,正是地冥的忠诚仆从——小丑傀一。
“启禀眩者,” 傀一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扭曲的欢,“您那位活泼的儿子,剑随风,刚刚在恶灵古堡的训练场,用离凡剑斩碎了第三百具血闇傀儡。啧啧,那气势,颇有您当年几分风采呢。”
他倒悬着晃了晃,面具上的笑容似乎咧得更大了,“他让小的问您……何时能履行之前答应他的,父子间‘友好’的比武约定?小家伙看起来……有点等不及了。”
地冥的目光从血闇灾图上那吞噬西武林的黑潮移开,缓缓转向倒悬的傀一。
他沉默了片刻,鬼谛权杖轻轻在地面点了三下。
哗啦——
下方粘稠的血闇洪流骤然倒卷而起,迅速凝聚成一面光滑如镜的血镜。镜中清晰地映照出恶灵古堡训练场的景象:一个身着劲装、眼神明亮如琥珀的青年正收剑而立,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机械傀儡残骸。
他随意地甩了甩剑上的污渍,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带着点野性的自信笑容,阳光得……刺眼。
地冥看着镜中青年那双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仿佛盛满了阳光的琥珀色瞳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审视,有算计,或许还有一丝……被那“阳光”灼痛般的厌恶?
他宽大的袖袍微动,一张冰冷、惨白的鬼谛面具无声滑入掌心。面具上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仿佛是对镜中阳光笑容最残酷的嘲讽。
“告诉他……” 地冥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疏离,指腹缓缓着鬼谛面具的边缘,目光却依旧锁在血镜中剑随风的脸上。
“子夜时分,带着我赐予他的那朵‘冥日之花’……”
“到千罪祭坛等我。”
面具被他轻轻覆在脸上,只露出那双深邃如渊、再无一丝波澜的殉道之眼。
“我要亲自验收……”
“他是否己经成长到……足以斩断这令人作呕的‘血缘’枷锁。”
血镜应声破碎,重新化作污浊的洪流归于黄泉三千丈。
造化之间再次被怨魂的尖啸与血闇的低鸣所充斥,只有那第十七号空棺壁上未干的血迹,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血暗漩涡在冥日之渊的核心咆哮着,其规模远超平日,暗红色的能量如同沸腾的熔岩,疯狂撕扯着空间的边界。
漩涡中心散发出毁灭性的吸力,连光线都无法逃逸,那是血闇之力过度凝聚、濒临失控的征兆。
地冥悬浮于漩涡边缘的虚空,黑袍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被这亲手造就的深渊吞噬。
他并非在驾驭这股力量,而是在……承受。
每一次漩涡的剧烈翻腾,都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深处。
暗红色的污迹如同活物般自他袖口、领口甚至苍白的皮肤下渗出、蔓延,那是力量反噬的具象化,是万千怨念对他这“容器”的侵蚀与诅咒。
他紧抿着唇,将涌上喉头的腥甜强行咽下,殉道之眼的光芒在痛苦中明灭不定。
然而,此刻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自身,也不在脚下这象征着他力量与罪孽的漩涡上。
他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白玉雕琢的蜜饯匣,匣体温润,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与周遭的血腥和绝望格格不入。
匣子旁边,悬浮着七支流转着柔和碧绿光泽的水晶药瓶。
他的目光,穿透了狂暴的漩涡,跨越了空间的阻隔,牢牢锁定在遥远的云鲸岛——天迹玉逍遥的居所。
云鲸岛。月华如练,透过巨大的贝壳状舷窗,温柔地洒满室内。窗外是翻涌的云海与静谧的星海,窗内是安详的沉睡。
玉逍遥躺在柔软的云床上,呼吸均匀,但眉头却无意识地紧蹙着,即使在梦中,那份深藏的内伤——或许是来自过往激战的暗创,或许是源自某种更深沉的心痛——也未曾放过他。
月光勾勒出他清俊却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边。
地冥褪去了所有象征身份的面具与华服,只余最本真的黑袍,仿佛一缕来自永夜的幽魂。
他静静凝视着玉逍遥沉睡的脸庞,殉道之眼中翻涌的血色风暴奇异地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小心翼翼的专注。
目光落在玉逍遥踢乱的绒被一角。地冥伸出手,动作是与他身份极不相称的轻柔,将那绒被仔细地拉高,严严实实地盖到玉逍遥的下颌,仿佛怕一丝夜风惊扰了他的安眠。
然后,他将那个温润的白玉蜜饯匣,轻轻放在了玉逍遥的枕边。
盖子并未合拢,里面是色泽、散发着熟悉甜香的蜜饯——那是玉逍遥年少时就最钟爱的零嘴,是刻在味蕾深处的记忆。
地冥记得很清楚,当年那个阳光般的少年,是如何偷偷将省下的蜜饯,塞进深渊牢笼的缝隙,给那个名为末日十七的“怪物”。
放好蜜饯匣,他的视线落在玉逍遥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唇色上。
七支碧绿的水晶药瓶在他掌心悬浮,瓶中药液散发着纯净的生命气息。地冥指尖微动,无形的力量托起药瓶,精准地将瓶中药液化作七道纤细的碧流,无声无息地注入玉逍遥手腕的经脉之中。
药液入体,玉逍遥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瞬,呼吸也变得更加悠长平稳。
做完这一切,地冥的目光落在自己抬起的手上——黑袍的袖口,那暗红的血闇污迹正在不受控制地蔓延扩大,带着不祥的气息。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刺痛与……自惭。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出沾着血闇污迹的食指,轻轻悬在玉逍遥摊开的手掌上方。
指尖凝聚一滴浓稠如墨的鲜血。
他凝视着玉逍遥的掌心,仿佛那里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画布。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以血为墨,缓缓写下一个名字——
“永昼”。
两个字,承载着太过沉重的过往。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仙门禁地的角落,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少年玉逍遥对着蜷缩在阴影里的末日十七露出的灿烂笑容,和他脱口而出的名字:“你看你,躲在暗处像个小蘑菇!以后就叫你‘永昼’好了!永永远远都是白昼!多好!”
那一瞬间的温暖,几乎灼伤了从未见过真正阳光的末日十七。
然而,血字刚刚成形,甚至还未在玉逍遥掌心完全凝固,地冥眼中所有的柔和瞬间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他猛地抬手,用沾着污迹的袖袍狠狠擦过玉逍遥的掌心!力道之大,甚至擦红了那细腻的皮肤。
“永昼”二字顷刻间化作一片模糊刺目的血污,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不配拥有这个名字。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他的心脏。
玄尊冰冷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炸响:“赝品!谁准你触碰光明!谁准你奢望‘永昼’?!你只配永生永世沉沦于永夜!”
少年时那一次偷握玉逍遥的手被发现后,九天玄尊那毫不留情的戒尺,打肿的不仅是他的手,更是他所有关于“光明”与“温暖”的卑微幻想。
哈哈哈哈哈,赝品……永远只能是赝品。
纱帘被窗外的微风轻轻拂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地冥的身影如同被惊扰的幻影,瞬间化作无数暗红色的光点,消散在满室的月华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唯有枕边那盒打开的蜜饯散发着甜香,以及床头柜上,一朵刚刚开始绽放、散发着幽冷微光的冥日之花苞,静静地证明着永夜的主人曾短暂地踏足这片属于白昼的净土。
逐日马车无声地行驶在返回永夜剧场的途中,车厢内弥漫着血闇反噬的压抑气息和未散的、一丝极淡的蜜饯甜香。
悬浮的水晶球亮起,映照出千罪祭坛的景象。
祭坛中央,剑随风的身影正在月光下挥汗如雨。
离凡剑在他手中化作道道凌厉的光影,每一式都带着决绝的意志,精准而凶狠地刺向、劈向虚空中某个无形的目标。
水晶球的角度捕捉到他琥珀色的瞳孔——那里面燃烧着地冥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如此炽热而清晰的恨意与杀意。而他剑锋所指的虚空中,隐隐勾勒出的,赫然是九天玄尊那威严而冷酷的幻象轮廓!
“傻孩子……” 地冥看着镜中儿子那充满仇恨的、近乎自毁般的疯狂练剑姿态,低低地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再次溢出唇角。
他眼中没有赞许,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悲悯。
他伸出被血闇污迹侵蚀的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点相对纯净的精神力,凌空在虚握的贝斯特诱杖光滑的杖身上刻划起来。
杖身浮现出细密的、流淌着微光的符文——那是他结合自身经验,总结出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克制血闇之力反噬的心法要诀。
他刻得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未尽之言、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情感,都融入这冰冷的符文之中。
“你永远杀不了一尊己逝的神明……” 刻完最后一笔,贝斯特诱杖的光芒微微一闪,符文隐没。
地冥松开手,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马车冰冷的空气中。杀死的幻影,不过是徒增心魔。
“眩者。” 兔爵士的身影在车厢内凝聚,银托盘上放着一份能量凝聚的简报,“子时三刻己至,血暗实验室最终程序待启。另外……今日行动伤亡统计初步完成:精灵天下七部因争夺‘希望之种’及后续连锁冲突,死伤共计三千西百人;西武林因血闇灾图催化,地脉动荡引发灾变,覆盖三城七镇,生灵……十不存一,具体数目尚在……”
“嘘。” 地冥抬起手,打断了兔爵士冰冷的汇报。
他缓缓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殉道之眼望向车窗外永夜剧场那标志性的、巨大而虚假的水晶穹顶假月。月光是伪造的,冰冷而毫无温度。
“你听……” 地冥的嘴角却勾起一丝近乎虚幻的、满足的弧度,眼中映着那虚假的月光,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景象,“玉逍遥的笑声……多好听。”
一滴浓稠的、混杂着血色的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殉道之眼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他鬓角灰白的发丝中。那泪痕如同灼烧的烙印。
泪光朦胧中,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上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那是一个遥远的黄昏。 仙门后山,阳光是真实的、温暖的、金红色的。年幼的末日十七蜷缩在冰冷的、不见天日的深渊牢笼最深处,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突然,牢笼外传来窸窣声。他惊恐地抬头,却看到少年玉逍遥那张沾着草屑、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正扒在狭窄的透气孔外往里瞧。
“喂!里面那个!” 玉逍遥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阳光的味道,他努力地把手伸进狭小的透气孔,朝着黑暗深处拼命地够,“别缩在那儿啦!快出来!走——我带你晒真正的太阳去!可暖和了!”
那只手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散发着光晕,充满了末日十七无法理解的、纯粹而强大的吸引力。希望,在那个瞬间,是如此的触手可及,带着真实的、令人心颤的温度。
他甚至忘记了恐惧,下意识地、颤抖地朝着那只手,向着那缕阳光,伸出了自己冰冷而污秽的手指……
然后……
记忆的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造化之间里,巨大的能量反应炉发出不祥的轰鸣。
试管架上,排列着十六支彩虹色的溶液——那是他一日的心血,融合了精灵天下死伤怨念、西武林灾变之力、大漠苍鹰的恨魂以及他自身最新的血闇分析数据。
地冥面无表情地割开自己的手腕,让蕴含着本源力量的暗红血液注入每一支试管。
溶液接触到血液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剧烈地沸腾、翻滚、变色!沸腾的液体中,赫然浮现出八歧邪神那狰狞的、八首八尾的庞大幻影!八个头颅发出无声的咆哮,邪恶的威压充斥整个实验室!
“呵……末日之始,永恒之终。” 地冥看着邪神幻影,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嘲弄与早己洞悉一切的漠然。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控制台上那个巨大的、烙印着骷髅标记的猩红色自毁按钮。
Duang——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淹没了邪神的幻影!狂暴的血闇能量如同脱缰的洪荒巨兽,瞬间撕裂了精密的仪器、坚固的合金墙壁、储存着无数禁忌数据的晶柱!炽热的火焰与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席卷一切!整个造化之间实验室的核心区域,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开始崩溃、坍塌!
火焰与浓烟吞噬了一切。
在这象征着毁灭与新生的终焉烈焰中,一个沙哑而癫狂的歌声,穿透了爆炸的轰鸣,在火海中飘荡、回响,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与悲怆:
“酆都路,殉道行,枭雄葬荒骨……”
“天无声,地无语,凡尘岂视人中末……”
“末日,无神论……”
歌声中,一道身影在崩塌的废墟中艰难地站起。是地冥。
他的黑袍破碎不堪,浑身浴血,新生的殉道之眼在他心口的位置散发出妖异的红光,贪婪地吸收着爆炸散逸的血闇能量和毁灭气息。
他手中紧握着剑,剑身一半己深深刺入自己的心口,正在缓缓转动,仿佛在完成某种献祭的仪式,又像是在亲手雕琢那颗新生的“眼睛”。
当爆炸的余波稍稍平息,一片狼藉、化为真正废墟的实验室中央,一只焦黑、深可见骨的手,顽强地从堆积如山的瓦砾中伸出,扒开阻碍。
地冥躺在废墟之上,身下是逐日马车那坚固的底座残骸。他任由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流淌着鲜血,那暗红的血液蜿蜒流淌,在马车底座残留的、破碎的星轨图纹路上蔓延、勾勒。
兔爵士的身影在烟尘中浮现,沉默地为他处理着最致命的伤口。
他看了一眼那被血染的星轨图,上面蜿蜒的血痕似乎正自发地构成新的、更加晦涩的图案与轨迹。
“眩者,您的伤……”
地冥没有回答,他只是仰望着永夜剧场那在水晶碎片折射下显得更加支离破碎的假月,殉道之眼的光芒穿透废墟的烟尘,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血泪己干,只在鬓角留下暗红的痕迹。废墟之中,唯有那支刻着心法的贝斯特诱杖,在残火中闪烁着微不可查的光芒。
新的一日尚未开始,旧的一日己然在血与火中轮回。
末日十七的剧本,在毁灭的灰烬之上,悄然写下了染血的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