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点工苏平,开始到许先生的新房子去收拾卫生。
第二天,苏平来许家上班时,她喜滋滋趴着厨房的门框,一双杏核眼,忽闪忽闪地望着我,眸子里都是一汪一汪的笑意。
“有啥好事,跟姐说说,让姐也乐呵乐呵。”我正在摘菜,歪头问苏平。
“姐,新房子那面就我一个人,我想咋干活就咋干活,哎呀,别提多自在了!”
苏平脸蛋红扑扑的。外面天气虽然暖和多了,但骑车太快,东北的春天还是冻手冻脸。
一个打工者,竟然因为这样一件小事,高兴成这样。
的确,对于我们打工者来说,没有人监工,干活是真的愉快,也能享受到工作中的乐趣。
我在没人的时候干活,就喜欢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工作,别提身心多放松了。
我对新房子也生出了憧憬:“楼梯都换实木的了?”
苏平说:“换成实木了,我进屋就先擦楼梯。”
我有些诧异,问:“先擦楼梯?你擦完楼梯,再扫地的话,不是会扬起灰尘,又弄脏了楼梯吗?”
苏平说:“可我愿意看着楼梯干干净净的,我上下楼走着舒服,得劲。”
苏平任性地咬着嘴唇笑了。
我问:“大娘房间的马桶换成高的了?”
苏平点头,羡慕地说:“换高的了,还重新安装了一个浴盆,我看着就挺美的——”
苏平往客厅里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望着我,小声地说:“我还到浴盆里躺了一下,很舒服!”她抿着嘴角在笑。
我说:“其他的地方,真没有装修哇?”
苏平摇头:“没有,都没动,我听二哥说要买地毯,就不用换地面了。”
苏平说完,又神秘地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在我面前叮叮当当地摇晃着。“二哥给我的钥匙,有车库的,有地下室的,还有楼上的,这串钥匙就归我管了。”
我笑了:“行啊,苏平,你在老许家比我吃得开呀,我还没混上新房子的钥匙呢。”
苏平得意地说:“二哥昨天开车送我去新房子的,他看我骑自行车太慢,他还说,要给我买个小电驴——”
哎呀,苏平要拥有一台战车了!她现在的地位可了不得了,大有超越我的架势。
我为苏平高兴,又有点担忧,问她:“小电驴你会骑吗?”
苏平不说话,想了想,一双杏核眼抬起来,怯怯地说:“我学还不行吗?”
女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开始拒绝学习,尤其中年女人,排斥新东西,我就是一个典型的不爱学习、不爱接受新事物的中老年女人。
没想到苏平不会骑,可她愿意去学,这可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苏平变化真大呀!
我在厨房摘菜,看着苏平在许家拖地。
她擦抹柜子门窗,她洗衣服被单,她忙忙碌碌的脚步,我不禁在心里感叹,年轻是好啊,学什么东西都快,思想转变的也快。
我要是不紧把手努力,有被苏平取代的危险呢!
大许先生的手术,定在这天下午的三点钟。
老沈给我发短信,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哥进手术室呢。
这消息许先生和许夫人也应该知道了,大嫂会告诉他们的。
中午,雇主两口子一前一后走进来,许先生有些忙忙叨叨的,他在给许夫人拿拖鞋的时候,拿错了拖鞋,他把智博的拖鞋拿给许夫人。
许夫人伸手在许先生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嘿,嘎哈呢你呀,专注点。”
许先生面无表情地说:“别动手动脚,看伤着你自己。”
许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别慌啊,别让妈看出来,镇静点儿。”
老夫人见儿子儿媳回来,就撑着助步器往餐厅走。
许先生跟在老夫人身后进了餐厅。没想到老夫人回头问了一句:“洗手了吗?就进餐厅。”
许先生又从餐厅退出去,他嘴里不高兴地嘟囔:“老妈呀,你咋跟小娟一样矫情呢。”
老夫人没说话,坐在餐桌前准备吃饭。
这时候,许夫人也进了卫生间。
不知道因为什么,卫生间忽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两口子又因为啥事,闹意见了。
究竟是谁打谁了呢?只听里面隐约地传出许夫人压抑着的恼怒的声音。
许夫人说:“你能不能成熟点?咋这么幼稚呢?别胡搅蛮缠行不行?再嘚瑟我喊妈了——”
没听见许先生说话,却听到盆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许先生抽什么邪风,他要搞哪样啊?
不一会儿,这夫妻俩从卫生间出来,脸上都是不太乐呵的模样。
老夫人看也不看她的老儿子,而是看了一眼许夫人,轻声地说:“小红今天煎的鱼不错,我想来半条。”
许夫人用筷子夹起一根鱼,要递到老夫人的碗里。但她随即停止了这个动作,她看向我:“红姐,再拿个盘子。”
我明白许夫人的意思,就拿了一个盆子递给许夫人。
许夫人把筷子上夹的鱼递给老夫人:“妈,你吃鱼肚子,鱼肚子上的鱼刺最好剔除。”
老夫人笑着点头:“我更爱吃鱼籽。”
随后,老夫人又说了一句话:“要这鱼籽嘎哈呀?生出来一个个地作人呢?让你吃饭都吃不消停。”
我和许夫人都忍不住“扑哧”乐出了声。
只有许先生,更加不高兴:“妈你这话啥意思啊?你儿子要是跟你儿媳吵架,就从来没对过呗?啥都是她对,你这也不讲理啊?”
老夫人抬眼瞪了许先生一句:“夫妻之间讲啥理呀?越讲理越生分。夫妻之间要讲情,越讲情,感情越浓。”
老夫人顺口溜挺有哲理啊。
许先生气笑了,对老夫人说:“妈你现在要当哲学家呀,说话一套一套的,反正你咋说,都是向着你儿媳妇儿——”
这一中午,许先生都不开晴,一张脸跟门框似的,西西方方的,就没圆润过。
他可能是惦记在省城医院要做手术的大哥吧。
大哥虽然时不时地收拾他,甚至揍他一顿,但是他对大哥的感情很复杂,有儿子对父亲的敬重和依赖,有兄弟对兄长的崇拜和追随,还有下属对上司的遵命。
大哥要做手术,甭管多大的手术,他没在大哥身边,总觉得六神无主,心神不安。
许夫人在午饭时间一首在调节全家人的情绪,说了两个笑话,一个是患者之间发生的笑话,一个是护士之间发生的笑话。
虽然不是太好笑,但也足以证明许夫人尽力了。
午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许先生的手机忽然响了。
这天,他没有把手机放到客厅的茶桌上,而是放在餐桌旁,放在他右手边了。
这也是他今天的一个反常的举动。他是担心省城那面嫂子来电话吗?
电话一响,许先生有些受惊地一把抓起手机,接听了电话,同时他也急忙站了起来,要往餐厅外面走。
他不想让老夫人听到电话里,大嫂谈到大哥的手术。
不过,许先生刚走了两步,就不由得满脸的怒气,他大声地冲手机里嚷嚷起来。
他说:“你干啥吃的自己不知道吗?给客户发的货,现在还没发走?你睡着了?还是睡死过去了?
“我昨天上午不就告诉你了吗,一定要想办法把货发走,竟然现在还没发货?你想不想干了?”
许先生的嗓门有点大,两条粗黑的眉毛都立起来了,都快要飞出额头去了。
他一只蒲扇大的大手,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脑后勺,拍得啪啪山响。
老夫人在他旁边都听见这动静了,忍不住咕噜一句:“那不是西瓜,再拍就拍得更傻了!”
许夫人听到老夫人损许先生的话,忍住了笑,她伸手去推许先生的后腰,轻声地说:“你动静太大,吓着老妈,你去客厅打电话吧。”
没想到许先生回头冲许夫人吆喝了一嗓子:“别管我!你管我在哪儿打电话呢?管好你自己得了!”
这句话,在许先生两口子之间,可有点重了。
尤其当着我这个保姆和婆婆的面前,许夫人被许先生训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喝着汤。
老夫人也听见儿子训斥儿媳妇,她生气地横了许先生一眼。
许先生则一转身,假装没看见老夫人的眼神,他面对着玻璃,又开始呜嗷喊叫地冲着电话在训人。
许先生说:“别跟我叨叨那些废话,特殊时期,啥时候不是特殊时期?你长着脑袋嘎哈的?当球踢呀?你有那本事踢球吗?
“不是特殊时期,用你发货呀?我高薪聘请你,就让你发货的,你货还发不出去?
“我货都生产出来,单都签出去了,你货发不出去?你有脸说这句话吗?”
随后,许先生冲着手机,说了两句不堪入耳的粗话。
对方在电话里不时地恳求许先生想办法,许先生却由着性子,把对方骂个狗血喷头。
我怎么感觉,许先生是借着这件事,在发泄心里的不安和焦虑呢?当然,我也许是猜错了。
我听说现在火车好像不运输货物了,也不知道这消息准确不准确。
疫情期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啊。
看许先生着急的样子,我也替他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