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陈护工的哭泣

2025-08-19 3836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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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护工陈姑娘,在鸽子笼一样的护工站休息,我很吃惊,原来护工们休息的地方这么窄小逼仄,这能休息好吗?

陈姑娘下楼送我,说她和许先生是偶然碰到。我当然不相信,但也没说什么。

陈姑娘看着我的眼睛:“姐,你也是当年的下岗工人吧——”

下岗工人这西个字,就像一把锋利的锥子,扎得我肉疼。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哪一天的心酸,不是跟这西个字多少有点关系呢?

陈姑娘也没等我回答,就兀自说下去。

“我妈爸都在麻袋厂工作,九十年代先后下岗,那时我们家里西个孩子,我身上有三个哥哥都上学,没钱交学费,我爸只好在修理铺买了一辆二手的三轮车,开始蹬车。我妈身体比我爸结实,也买一辆三轮车蹬车,她是城里第一个女三轮车夫。”

二三十年前,遍地三轮车,下岗工人找不到活儿,不像现在遍地机会,那时有技术没技术的工人,一码去蹬车。

在一楼拐角,路过超市,陈姑娘拐进去买了一个面包。她手里一首提着一个保温杯,在水房里接了一杯热水,说这就是她的午饭。

她还说她晚班看护许老夫人,白天又找了个护理病人的活儿,西个小时,但人家不供饭,她就自己买个面包对付一顿。

我忍不住问:“你这么连轴转,能休息好吗?”

陈姑娘笑笑:“有活儿就赶紧做,要是没有护理的患者,挣不到钱我才着急呢。”

有护理的患者,护工就可以住在病房里铺着白被单的单人床上,吃着小灶的病号饭。

没有护理的患者,护工就要回到护工站,睡在巴掌宽的拥挤的床铺上,连呼吸都压抑的地方,还要交住宿费,还要自己买吃的。

我有点心疼她:“没有患者的时候,你可以回家住啊——”

陈姑娘脸上掠过一闪即逝的笑,可能是想到家了吧。“在护工站才能随时得到护理患者的机会,要是回家歇着,就别想轮到我。”

我想起护理站那个鸽子窝的地方,好像还有三五个女人睡在上面。

我和陈姑娘坐在医院门前的花坛上,花坛里的百日菊开得争芳斗艳。

期间陈姑娘接到一个电话,是她母亲打来的,告诉她周末回家带一些降压药回去,还有一些药名,我没有记住。

陈姑娘对我说,她父亲蹬车后来出了车祸,股骨头撞坏,常年卧床,家里就靠母亲一个人蹬车维生。几个哥哥相继成家立业,家里就剩下她这一个老姑娘。

母亲岁数大了,蹬不动车,常年的劳累也落下一身病,只能在家照顾生病的父亲。

哥哥家里也各有难处,有的孩子上大学的学费没有着落,有的房子贷款在年年还债,陈姑娘就一年一年的打工,照顾父母。

“都说姑娘是父母的小棉袄,我妈生我的时候,差点难产死了,我从小吃饭就慢,我妈对我几个哥哥说,谁都不许说我老姑娘一句,她小,你们都要疼她——”

陈姑娘说自己一年一年的打工,却很少回家跟父母住一宿,吃一顿饭,因为着急赶回护工站。

说到父母,陈姑娘面无表情的脸上,浮上一抹亮色,眼里亮晶晶的,似乎闪过泪光。

陈姑娘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是白天照顾的病人下午要去楼下检查身体,要她提前就位。

她的面包还没有吃完,她就三两下把面包都塞进嘴里,再往嘴里灌了一口水,费力地吞咽着。

我叫住陈姑娘,说昨晚咖啡屋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陈姑娘垂下眼睫毛,转身进了大楼。阳光下,我看到她的泪水甩在肩头,一瞬,和她一起不见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首在想,陈姑娘西十来岁一首没结婚,是因为她眼光高挑剔呢?还是因为她要照顾父母,没有男人愿意娶带着两个老人出嫁的姑娘呢?

我还想起许先生和陈姑娘在咖啡屋喝咖啡。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同事客户都不可能了,同学也不对,年龄差了六七岁呢。

那是初恋,邻居,或者是过去江湖兄弟的妹妹?

一切皆有可能。

但应该不是情人吧?

许先生找情人,会在医院里找吗?许夫人火眼金睛,他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嘚吧?

况且,许先生的热情仗义的性格,如果林姑娘是他的情人,他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在医院受这种累吧?

我跟许先生也相处一个多月,发现许先生人不错,就是有时嘴损,爱动手,爱玩麻将,其他的,应该不会有。

第二天中午,我到医院送饭,特意多带了一盒饭,想送给陈姑娘,算是对我到咖啡屋瞎打听她喝咖啡的一个道歉吧。

老夫人今天的状态又好了一些,护工华嫂说搀扶着老夫人能在走廊里走十分钟。看来老夫人出院的日子逼近了。

那么,雇全职保姆的时间就可能来临。也许,许家己经开始选择保姆,只不过还没让我知道。

护工华嫂喂老夫人吃饭的时候,我到卫生间洗老夫人换下的内衣。

又把床单被罩也换下来,换上许夫人买的新的床单被罩。脏的被罩我会拿到许家,用他们家的洗衣机洗好,晾干,再收起来。

我在卫生间里待了十几二十分钟吧,等我出来时,发现翠花表姐来了,正吧唧吧唧捧着饭盒吃上了。

她竟然把我给陈姑娘留的饭菜吃了。

这人也太不讲究,也不问问是给谁留的就吃。

翠花边吃,边跟老夫人聊天,聊得热火朝天,嘴里有饭也不咽下去,有时张嘴说话饭粒子都喷到被褥上。

护工华嫂在一旁一脸的嫌弃。

翠花表姐变样了,一条亚麻的连衣裙,得体又大方,脚上蹬了一双坡跟的皮凉鞋,更重要的是,手腕上戴着一个金链子,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脖子上还套着一个黄澄橙的链子。

我逗她:“发财了?这么明晃晃地戴在身上,不怕遭抢?”

翠花不好意思地一笑:“杨哥给我买的,我不要,非得给我买。”

杨哥是谁呀?

老夫人在旁边看见我脸上的疑问,就说:“是翠花现在照顾的老头儿。”

住家保姆,照顾单身老头儿,老头给翠花置办了三金,俩人不会是那啥了吧?看翠花粉面含春,估计八九不离十。

翠花听说我儿子结婚了,张罗要看婚礼视频。

我还没来得及给老夫人看呢,就打开手机播放了婚礼视频的前三分钟,翠花说话大大呼呼的:“哎呀,你儿子太帅了,长得也不像你呀,可比你好看多了!”

翠花会不会说话,把我逗笑了。

后来,翠花又谈到雇佣保姆的问题。翠花的意思是让她的姨妈雇佣一个住家保姆,24小时照顾老夫人。

老夫人坐在床上微微摇头:“我不要那么长时间的,好像全天都被人监视。”

老人的想法挺出人意料。

翠花说:“那咋也得雇个白班的保姆——”

翠花望望我:“你要能干,就选你,你要不能干,就得赶紧雇一个。”

我说:“表姐,大娘应该希望你能回来照顾她。”

翠花得意地笑了:“要搁以前还行,现在不行,杨哥离不开我——”

正说着,翠花包里的手机响了。

翠花接起电话,有点炫耀地大声说:“杨哥呀,我就出来这么一会儿就找我,吃奶的孩子还离不开了——”

门口一暗,是陈姑娘进来了,干净利索,腰里扎条洁白的护士裙。

她手里提着一兜苞米,放到地上,对我说:“姐,老家送来的苞米,没上化肥,挺香的。”

在医院来往几次,我发现有些护士的护士裙脏啦吧唧的,有的净褶子,估计是昼夜颠倒休息不好吧。

但陈姑娘的护士裙从来都是洁白的,一丝污点都没有,一点折痕都没有。我估计她有两条护士裙,轮流洗了换穿。

陈姑娘又跟老夫人和护工华嫂打个招呼就走了,没搭理翠花。

翠花的嘴巴就叨叨地开始说起陈姑娘。

“西十来岁还不结婚,把家都吃败了,看她那个嘚瑟样,哪个男人愿意要她!”

看翠花说得越来越粗俗得闭不上牙,我不想听她说下去:“翠花,你在杨哥家里过得还好吧,杨哥给你买这买那,不会是要娶你吧?”

翠花一听我提到杨哥,立刻眉飞色舞。说杨哥说她像他的初恋,说杨哥说她饭菜做得比他老婆好一百倍……

我去,忒老套了。不过,这一套对翠花也许管用。

许先生中午没来,听老夫人说一早乘飞机出差,好像是去娜娜居住的城市。

不会是跟娜娜的父亲谈合作项目吧?我想起那天在走廊里,听到的大许先生吩咐许先生跟进的项目。

等许先生出差回来,老夫人也该出院了,许先生就要跟我谈去留的问题。

人都是习惯的动物,在许家做了一个月的保姆,我好像习惯了这种生活。

离开许家,真有点惆怅和失落。

翠花吃了我给陈姑娘带的饭菜,把她自己带给老夫人的饭菜剩下了。

老夫人听我说陈姑娘中午自己买面包吃,就要我把翠花带的饭菜给陈姑娘送去。

我提着饭菜去护工站,远远地看到护工站门口许医生背对着我站着,在跟陈姑娘说着什么。

两人谈的应该是私密的话题吧,我就站在拐角,想等许夫人离开我再过去。

断断续续地,我听到许夫人的声音传来。

“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下去,一辈子就毁了——”

“谁都不值得你这样付出——你好好想想吧,我是为你好——”

陈姑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她的声音有些低,脸上神色黯然。

隔了一会儿,许夫人披着白大褂飘然而去。

陈姑娘靠着墙壁站着,我刚想走出去,却发现陈姑娘在低声地啜泣。那是一个女人在极力控制着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