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说:“人老了,好像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就剩下这点亲戚——
“翠花毛病是多,可她对我不错,再说我娘家就剩这么一个亲戚了。一鸣是有点不着调,揍一顿就行了吧,他还是个孩子——”
这要是搁在许先生身上,许先生会哄着老夫人说话,担心硬怼老妈,老妈会生气。
但大许先生跟小许先生完全相反,他说:“妈,你老了,我和你老儿子还不算老呢,你没开公司,你心里可以只惦记着亲戚。
“我和我老弟开公司,心里要是只有那两个亲戚,不管其他员工的死活,那我们公司早散架子。”
老夫人还想替一鸣求情:“孩子做错了,该揍揍,该说说,别把他撵走——”
大许先生说:“妈,18岁就了,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结果。一鸣都三十来岁了,况且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公司要是不处理一鸣,以后就没法管理其他职员了,无法服众。”
老夫人还想说什么。
大许先生说:“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公司的事情你不许再插手,要是你再插手,我就撂挑子不干,我也退休,享两年清福,谁愿意干谁干!”
老夫人终于不说话了,虽然心里不是太舒服,但她知道大儿子的秉性,大儿子不会哄着她说话。
但大儿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承诺她的话也不会打折扣。
她又试探着问:“你刚才说,一鸣的事情,会让我满意的,是真的吧?”
大许先生说:“这件事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但你答应我的,不再干涉公司的事,也不许耍赖。”
老夫人就笑了,连忙点了点头。
对面吃着饭,一首没说话的许夫人也抿嘴笑了,大概是看到老夫人在大儿子面前察言观色的谨慎模样吧。
老人也拿捏儿女,谁孝着她顺着她,她就专门“欺负”他,让他干这个,干那个,一不如她的意,她还要训斥你几句。
等那不顺着她的儿女回来了,她也不支使这些儿女,因为她支使不动,那些儿女不听她的。
老人和孩子一样,孩子天生会见风使舵,老人就算老得糊涂了,没了记忆,也一样会察言观色。
遇到温柔的就欺负你,遇到厉害的就顺着人家。
正吃饭呢,大许先生的电话响了,是小许先生打来的电话。
大许先生拿起手机说:“老妈,你老儿子给我打电话了——”
他又向对面的许夫人看了一眼,说:“海生来的电话。”
老夫人急忙想往大儿子身边靠,想听听老儿子的声音,但她挪动不了凳子。
大许先生就往她身边靠了靠,挨着老妈,接起兄弟的电话。
只听许先生瓮声瓮气地说:“哥,是我,说话方便吗?”
大许先生抬眼看看身边的老妈,又看看对面的兄弟媳妇,他对手机里说:“方便,说吧。”
许先生说:“哥,我己经见到杨总了,这个老滑头,可不是物——”
许先生在说话的时候,蹦出几个不堪入耳的脏话。
大许先生严肃地说:“你出去跟人谈生意,说话也带这些啷当?”
许先生急忙说:“我能那样吗?我当着他的面,可恭敬他了——”
大许先生说:“老弟,我跟你说过,你要在心里真正地恭敬他,表面做的功夫才好使。
“你要是在心里怨恨他,瞧不上他,你跟人见面时,言行举止就会露出来,那你做的那点表面功夫就白费了。”
许先生抱怨地说:“哥,我咋恭敬他呀?我这都飞过来给他道歉了,货物也发来,我还不够诚心吗?
“可他不依不饶,跟我打官腔,说这件事他做不了主。我让他引荐一下老总,哎呀,他们老总架子更大,说没时间。
“嘎哈没时间呢?做生意没时间?那开公司嘎哈呢?尿尿和泥玩呢?”
大许先生说:“你得换位思考,这事要是搁在你身上,你早就杀过去了,都不能给人解释的机会,他给你解释的机会,这事儿就还有门儿。”
许先生说:“哥,我虽说脾气暴躁,可我也讲理呀,客户大老远坐飞机来给我道歉,又把货物发来了,我肯定就消气儿。
“再说也没耽误他们干活,这就像个老娘们似的,咋说都不行——”
大许先生说:“我让你换位思考,你得把自己当成杨总,他不是公司的老总,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丢面子不说,在老总面前也会被人诟病,这才是最重要的。”
兄弟两人又在电话里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最后大许先生说:“给小娟打电话了吗?”
许先生说:“还没呢,我寻思先跟你汇报工作吧,要不然我心里不太踏实。”
大许先生说:“你媳妇儿又上班,又照顾妈,还怀着孩子,你多打打电话。”
许先生说:“嗯呐,我一会儿打。”
大许先生说:“我在你家呢,跟妈吃饭呢,妈刚才还夸你呢,说她老儿子能耐,说你要是不在我手底下干活,你早升大将军了。”
许先生哈哈大笑,说:“咱妈真这么说的呀?小娟听见了吗?”
大许先生说:“你媳妇儿也夸你,说你现在说话基本不带啷当了。”
许先生不好意思地讷讷着说:“我以后要控制自己,不再说脏话!”
许先生嘴好,见风使舵,见缝插针,但过后他该干啥还干啥。
许先生忽然话风一转,问:“大哥,你咋去家里了呢?妈有啥事儿啊?”
大许先生打个愣怔,随即淡淡地说:“你出差了,我就过来看看妈。”
大许先生没说老妈生病的事情,怕许先生在外面担心。
许先生跟老妈说了会儿话,就挂了电话。
吃完饭,大哥就告辞回去。
许夫人送大哥到门口,端详大哥的脸说说:“大哥,你脸色不太好看,最近身体咋样?”
大许先生笑笑:“我呀,身体挺好的,你们做医生的,都有职业病啊。”
大许先生的两个鬓角都露出一簇白发,白得很刺眼。
窗外,大许先生从楼里走出,老沈打开车门,随即,他开动车子,驶离了小区。
老夫人被大儿子劝解了一晚上,心情似乎好多了。
大儿子说话不顺着她,但大儿子答应她的事情,不会打折扣。一鸣的事情她也就放下。
这天的晚饭,我没吃多少,老沈邀请我去他家吃饭。
我一边收拾厨房,一边等待老沈送大许先生回来。
约莫老沈应该到楼下了,我也收拾完厨房,准备回家。
许夫人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在跟别人视频聊天。
听手机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动静,必定是许先生无疑了。
许先生絮絮叨叨地跟许夫人讲述他在飞机上吃了刺嗓子的干面包,喝了甜吧啦嗦的劣质红酒,见到几个长得贼“磕碜”的空姐。
最后落地见到杨总,跟杨总都说了什么好玩的话,吃了什么古怪的食物,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这说得这个细呀,一个大老爷们,他不觉得自己磨叽吗?
但许夫人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怂恿许先生说道:“后来呢?又有啥好玩的?”
这么问下去,两口子能说到明天大天亮去!
许夫人也没有跟许先生说,老妈生病去医院检查的事。
她和大许先生都不想让许先生在外地,操心家里的事情。
刚下楼,老沈的车子从路口拐进来,他打亮了车灯,照着我一步步地走近车子。
我上车跟老沈开玩笑:“我刚才在老许家都吃饱了。”
老沈也不说话,脸上带着笑,开动了车子。
我说:“沈哥,我刚才在老沈家吃饱了。”
老沈说:“迈个门槛就能吃两碗饭。再说,你吃饱了,没喝饱啊,你到我家之后,你负责喝酒,我负责吃饭。”
好吧,我彻底没词了。
车子驶进老沈家的车库,我站在楼下,鼻子嗅到潮湿的气息,不会是要下雨吧。
南方己经花红柳绿,东北还是满眼荒芜。
老沈从车库走出,向我走来,车门在他身后缓缓落下。
这个画面很像电影里的一个镜头,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也让我心里动了动。
进了楼里,走到他家的楼门前,他伸出手指按密码,密码锁开锁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尤为清晰。
门一开,迎接我的不是摇头摆尾的大乖,而是扑棱着翅膀飞过来的小鹦鹉。
鹦鹉飞到老沈的肩膀上,后来又一跳,落到老沈的头顶,还在他的头顶转个圈。
在脑袋两侧的两只眼睛戒备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老沈的冰箱里,放着一些半成品的菜,花生米首接放到微波炉里,几分钟就烤熟了。
两个素菜一个凉拌,一个放到锅里翻炒几下,就可以吃了。
还有一个是水果拼盘,把芒果火龙果切成小丁,上面再放几枚草莓和绿葡萄,这盘菜就很耀眼。
老沈喝的是白酒,他给我斟了半杯,老沈自己也倒了半杯。
看来,他晚上不想开车了。等会儿我回家,他走着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