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我想起老沈的女儿:“你女儿在哪个城市,也在南方吗?”
老沈说:“姑爷是南方人,我姑娘在沈阳工作,以前跟着姑爷去了南方。
“她吃不惯那里的饭菜,身上还起疙瘩,水土不服,就到沈阳工作了,姑爷也在沈阳找的工作。”
我没有再问下去。
看照片上的小女孩,眼神里有种倔强和任性。
我作为老沈的女朋友,少与他女儿接触。
提到女儿的事情,有时候是绕不开女儿的妈妈,也就是高凤琴。
老沈很忌讳。
刚才我趁着老沈下楼买汤圆,在房间里转了转,没有看到老沈前妻的照片。
老沈家的客厅里有个书架,里面放的都是她女儿以前高考前用过的书,也有几本名著,但书架里的木板上都落了灰尘。
书架的一角放着几本影集,有两个小本影集,还有一个大本的影集,看来年头都不短了,影集封面的花纸己经泛黄。
里面也许会有一家三口的照片吧。
提到女儿,老沈没等我再问,就自己说起来。
他笑着说:“我女儿叫娇娇,她挺惦记我的,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
我说:“他们有孩子吗?”
老沈说:“这点呢,娇娇跟我意见相反,不要孩子。娇娇从小被我惯坏了,现在我说啥也不听——”
我试探着问:“那你姑爷呢,同意不要孩子?”
老沈说:“姑爷听媳妇的——”
说起女儿,老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光彩,虽然他话里是责备,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是高兴的。
带着一种慈父才有的光彩和宠溺。
小鹦鹉安安静静地趴在老沈的肩膀上,眼睛半睁半闭,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
大乖呢,趴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尾巴和后背都紧紧地靠着我,眼睛则时不时地往老沈那边看。
窗外又有鞭炮声传来,随即有人在附近放烟花,噼里啪啦的动静有些大。
大乖有点受惊,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两只前爪往我的腿上搭,眼神里是委屈害怕的小模样。
我只好把他抱到怀里,他这才安稳了,蜷在我的腿上,吃饱喝足,睡下了。
老沈起身,把吊灯关闭了,打开壁灯。
老沈拿起筷子,给我夹了一块红烧肉:“肉要是凉了,我再放到灶上热一下。”
红烧肉有些凉了,荤油厚,凉了不好吃。我点点头,说:“那辛苦你了。”
老沈看了我一眼,唇边带着笑意,低声地说:“我愿意辛苦——”
老沈的模样把我逗笑了。
小鹦鹉不喜欢厨房的热气,它张着翅膀,飞回到老沈给他预备的椅子上。但它很戒备我和大乖,尤其戒备我。
我一看它,它的眼睛就警觉地看向我,翅膀也紧张起来,好像随时准备飞走一样。
老沈把干煸豆角也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豆角更好吃了。
老沈把红烧肉热好,重新端到桌上,又给我斟了酒。
他摇晃一下红酒瓶子,说:“咱俩今天都把它喝掉。”
我说:“我喝一半没问题,另一半你负责。”
老沈说:“我都负责,也没关系。”
老沈说这句话时,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眼里还有笑意。
我用手怼了老沈一下,小声地说:“旁边还有两个小家伙听声呢,别啥都说,看孩子们笑话。”
老沈笑了,放低了声音说:“好容易约你一次,你还带个保镖来。”
我也忍不住笑:“你也有保镖——”
老沈看看椅子上的鹦鹉,鹦鹉一看老沈看它。
它后背上像长了眼睛一样,刷一下翅膀一亮,就飞到老沈的肩膀上了。
老沈说:“我们的小家伙不算保镖,就是个宠物。”
我说:“你忘记上次了,上次我来你家接大乖,刚说没几句话,你徒弟小军就从外面进来。”
老沈低头寻找我的眼睛,说:“不高兴了?他打扰咱俩了,是不是——”
我笑:“也不是,就是吓我一跳——”
我向门口望了一眼,说:“今天他不会来吧?”
老沈端起酒杯,跟我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放心喝酒吧,他来了也进不来门。”
老沈接着说:“我把门锁的密码改了。”
我忍不住笑了。
听老沈这么说,我心情放松了很多。
其实我不仅担心小军会突然不请自来,我还担心高凤琴。
我担心高凤琴也知道老沈家的密码。
我就问老沈:“密码啥时候改的?”
老沈说:“就刚才。”
啊?刚才是什么时候啊?
老沈脸上都是笑,看了我一眼,说:“我买汤圆上来。”
我彻底放心,这么说,没有人能突然闯进老沈的家门了。
不请自来的人,真是破坏气氛啊。
夜晚还长着呢,一瓶红酒也慢悠悠地喝着。
时光仿佛忽然静止了,像被谁雕刻进了镜子里。
杯中的酒水慢慢地流淌,像被夕阳染红的一条河流。
这条河流从来处来,向归处去,看不到源头,看不到尽处,可就一杯河水也足够我们饮尽半生的岁月,和一腔的热情。
夕阳也染红了老沈的嘴唇,也染红了我的嘴唇吧。
满屋的时光,也忽然像被染红了,心似乎还清醒着,但身体己经柔软了,仿佛一块巧克力糖,丢进了酒杯里,在渐渐地融化,融化成蜜一样的酒——
手机忽然响起来,不是我的手机,而是老沈放在客厅茶桌上的手机。
老沈起身离座,走到茶桌前拿起手机,一边接电话,一边向桌前走,但走了两步,他就停下了脚步。
我听到他对电话里说:“还没吃饭呢?”
听不到老沈手机里对方的说话,但我隐约地听到是女人的声音。
老沈又说:“我在吃饭,你们怎么还没吃呢?”
听老沈说话的语气,我知道,这个电话应该是他的女儿娇娇打来的。
老沈对电话里说:“这个时间他怎么还没回家?”
老沈忽然走到餐桌前,拿起刚刚热过的干煸豆角,向灶台走去。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贴近耳朵,在接电话,另一只手把菜盘放到微波炉里,又去加热了。
我想,老沈是不想让我听见他和娇娇的聊天内容。
其实,在老沈家吃一顿晚饭,虽然不能了解老沈家的全貌,但能了解一个大概。
老沈有房子,有工作,吃穿不愁,身体健康,还不算老,这是一个让很多人羡慕的男人。
但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曾经背叛过老沈的前妻,是他心里一根永远也拔不出去的硬刺。
他的女儿娇娇呢,生活和工作也未必尽如人意。
老沈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尤其他宠爱女儿,他不会看着女儿辛苦不管不问的。
微波炉加热停了,老沈也放下手机,把菜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端到桌子上。
他说:“我担心菜凉了,再热一热。”
我说:“不用热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和大乖回去。”
老沈说:“生气了?我接电话?”
我笑了:“你要接你前妻的电话,我可能生气,你接你女儿的电话,我吃什么干醋?就是时间太晚了——”
老沈把剩下的酒倒满两只高脚杯,碰杯的时候,酒水洒出来,泼进菜里——
晚上十点多钟,老沈送我和大乖回家,小鹦鹉就站在老沈的头顶,像个哨兵一样。
天空上,一轮金灿灿的圆月镶嵌在深蓝色的苍穹上,再好的画家也画不出此时此刻的月亮。
正月十五的月亮,傍晚初升时,是灰白的颜色。
等过了夜里七点钟,月亮就呈现出黄色。
过了八点,月亮就黄得透亮了。
过了九点钟,金黄色的月亮就像画里的一样,美得令人心碎,美得令人流泪。
街上还有人在放鞭炮和烟花,但大乖己经不那么害怕,他知道回家的路,就飞快地在前面一溜小跑着带路。
老沈走在我旁边,看着奔跑的乖宝,说:“小家伙,知道要回家了。”
我心里是跟大乖一样的感觉,归心似箭呢,哪里也没有在家里安逸自由。
老沈送我到家门口,我要进楼门,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他胸前,用力地攥了一下我的手,低声地说:“进去吧。”
我嗅到老沈衣服上的寒气,还有他唇上沾染的丝丝缕缕的红酒的味道。
大乖却不进楼里,他站在楼门口,仰头望着老沈,还冲老沈轻轻地摇晃尾巴,是邀请他上楼的意思。
我蹲下身子,轻轻大乖的脖子,说:“舅舅要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和大乖回到楼上,打开台灯,我来到窗前,向楼下看。
老沈果然站在小区的路灯下,仰头向楼上看着。
我打开窗子,向老沈招手。
楼下的老沈也冲我招招手,回身走进暗夜里。
圆圆的月亮,挂在中天,又冷,又暖;又远,又近;又缥缈,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