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睡下时还好好的,可睡到半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像不舒服。
我打开床头灯,看到老夫人脸色不好看。
我有些紧张,连忙问:“大娘,你睡不着了?哪不舒服吗?”
老夫人用手揉着胸口:“胃里有些扎挺,不太得劲——”
我说:“喝口热水?”
老夫人挣扎着往起坐,我去摇床头,她摆手没让我摇床头,她说:“给我倒杯水吧。”
老夫人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从暖壶里倒了杯热水,又从另一杯凉白开的杯子里兑了一半水,端给老夫人。
老夫人喝了两口水,就不喝了,让我端走。
老夫人想躺下再睡,却忽然又起来,她急促地说:“红啊,快扶我一下,我想吐——”
我慌忙地搀扶着老夫人去了卫生间。老夫人趴在洗手池前吐了两口水,又干呕了一会儿。
看老夫人难受的模样,我开始自责,肯定是昨晚吃的火龙果引起的。医生叮嘱过12个小时之内只能吃流食,不能吃生冷食物。
老夫人的肠胃本来就脆弱,又刚做了手术,我怎么忘了这件事呢?
昨晚一高兴,什么都忘记了,我陪伴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是一位86岁的刚刚做完肠胃手术的老人,实在是疏忽大意。
我端来一杯水让老夫人漱口。老夫人漱了口,我搀扶她回到床上躺下。
我问:“大娘,还好吗?”
老夫人说:“就是浑身没劲。”
我说:“你先躺一会儿——”
我穿好衣服,匆匆来到护士站,向值班的护士讲述了老夫人的不舒服。
小护士一边没鼻子没脸地训斥我没有照顾好病人,一边匆匆地跟我来到病房,她查看了一下老夫人的情况,就走了。
我问:“护士,现在怎么办呢?”
护士丢下一句:“我找值班医生去!”
老夫人听见小护士的话了,她对我说:“红啊,不用折腾了,我躺一会儿可能就好了。”
我守在老夫人身边愧疚地说:“大娘,肯定是吃水果吃坏事了,医生让吃流食——”
老夫人说:“哎,人老了,就好这一口。”
去担心老夫人因为这事犯病了,病再大发。
值班医生带着小护士很快来到病房,她给老夫人检查了身体,最后让小护士去拿药,给老夫人挂两个吊瓶。
我忐忑不安地问值班医生:“我大娘的病加重了?会不会是胃出血,胃穿孔啊?”
值班医生没有回答我的话,她只是淡淡地说:“先挂两个,你这陪护咋看老人的?”随即,起身走了。
我越发地不安。
小护士很快把输液袋给老夫人扎上。
我又去水房灌暖水袋,一只暖水袋放到老夫人扎吊针的手腕下,一只放到老夫人的胸口,老人的胃部可能会舒服些。
老夫人沉沉地睡去,她瘦削的身体蜷缩在床上
要不要告诉许夫人呢?万一老夫人挂完吊针没有缓和症状?
看护老人的责任太重大。看看手机,己经半夜十二点,我犹豫了一下,没给许夫人发信息,而是发给了老沈。
我问:“沈哥,你睡了吗?我有点事拿不定主意,想让你帮我参谋一下。”
老沈很快就回复了我,他说:“我给你打电话——”
他这家伙是夜猫子,不睡觉呢?专门等大哥的电话?
我看输液袋里输液还有很多,就去了卫生间,关上门,老沈的电话也进来了。
老沈问:“大娘有事啊?”
我说:“你说对了,昨晚大娘吃了水果,医生好像嘱咐12个小时都不能吃固体的食物,要吃流食,我忘了,就吃水果了——”
老沈催促着说:“后来咋地了?”
我说:“刚才大娘说胃里不舒服,又去卫生间吐了两口,现在值班医生给大娘开了药打上吊针,我要不要告诉小娟,怕耽误老人的病情——”
老沈说:“告诉她吧,老人的事情得让家属知道。”
我为难地说:“可这都大半夜了,不是折腾小娟吗?她怀孕呢,再说她手机万一关机呢,我打不通呢?”
老沈说:“肯定能打通,你先试试。”
老沈好像从床上起来了,他又对我说:“别着急,别慌,你一慌,大娘就更慌了。你沉住气,马上给小娟打电话,她肯定会去医院的,你让她十分钟后下楼,我马上开车去接她,大半夜的出租车不好打——”
老沈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这家伙雷厉风行,肯定是下楼去车库取车。
我也不敢再耽搁,赶紧给许夫人打电话。
电话真的通了。
我急忙说:“小娟,出点事,大娘刚才吐了,医生来看过,给开了吊针打输液呢,可我担心——”
我话还没有说完,许夫人就说:“怎么搞的,怎么会吐呢?”
我把晚上大娘吃水果的事告诉许夫人。
许夫人说:“我妈现在情况咋样?”
我说:“好像睡着了,但是我还是担心——”
许夫人说:“我马上去,你看好我妈。”
许夫人要来医院,我说:“老沈说开车去接你,你再等七分钟下楼。”
许夫人说:“好,我在楼下等他。”
我回到病房,坐在老夫人的对面,看护着老夫人输液。
老夫人没睡着,她眼皮抬起来看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你也睡吧。”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娘你好好睡吧,我看着你睡。”
老夫人不说话了,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
我学着许夫人的样子搓热双手,给老夫人轻轻地按摩头部,有助于睡眠。
许夫人很快来了,胳膊上搭着大衣,匆匆走进病房,低声地问我:“我妈睡下了?”
没等我说话,老夫人己经在床上睁开眼睛,看了许夫人一眼:“还把你折腾来了,你怀孕呢,大半夜的要加小心。”
许夫人坐在床前的凳子上,说:“妈,我过来看看,让你安心。”
许夫人查看了老夫人吊着的输液,又问老夫人:“妈,你脑袋迷昏吗?”
老夫人摇摇头:“不迷昏,就是胃里有点不舒服,小红给我用暖水袋贴着,好点了。”
许夫人用手给老夫人搭脉,静等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说:“妈你躺着吧,我去去就来。”
许夫人要走,我跟出病房问:“大娘有事没事?”
许夫人说:“我去见见值班医生,再跟主治医生通个话,你回去守着我妈。”
许夫人匆匆地走了,我回到病房。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躺在床上的老夫人轻微的呼吸声。
老沈大概在楼下的停车场吧?我给他发信息,他回复:“就在你们窗口下面。”
我走到窗口往下望,只看到停车场黑乎乎的,好像有个人影在黑暗中来回走动。
大半夜的,我把大家折腾来,实在过意不去。
我说:“对不起,折腾你一趟。”
老沈说:“大娘咋样了?”
我说:“小娟找医生去了,估计你要等一会儿——”
老沈说:“你别慌,守着大娘吧。”
窗台上,许先生送给老夫人的那束玫瑰正静静地开放着,有一片花瓣,悄然落在窗台上。
忽然,隔壁的病房里好像有动静,有人开门急促地跑出去,很快,走廊里呼呼啦啦地出现很多脚步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拉开门往外看。
只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一个人飞快地向电梯走去。
这是谁呢?抢救去了?
又隔了一会儿,许夫人和值班医生匆匆地来了,又给老夫人检查了一下,值班医生对老夫人说:“大娘挺好,没啥大事。”
许夫人到门口送走值班医生,两人在门外轻声地商议着什么,后来听到值班医生的说:“明天早晨再看看,不行再换别的方案。”
许夫人再次回到病房,对老夫人说:“妈,没大事,睡一宿就好了,好好睡吧。”
老夫人有些累了,抬头看一眼儿媳,又闭上眼睛。
许夫人穿上大衣走出病房,我也跟出病房。
我说:“小娟,对不起,我没看好大娘——”
许夫人将病房门轻轻地带上,她看着我说:“这事也不赖你,主要是我妈年龄大了,你就多费点心吧,我明天一早再过来。”
许夫人匆匆地走了。
回到病房,我看着老夫人挂完两个输液,己经沉沉地睡下了。
老沈给许夫人回去,他回到自己家之后,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我到家了,你也别太担心大娘。”
老沈没有埋怨我。许夫人也没有埋怨我。
早晨醒来,老夫人睡得很挺沉。
我有点上厕所的意思,但意思不大,我担心许夫人会来,老夫人也随时会醒,那点上厕所的意思基本就没了。
每天早晨我固定时间上厕所,过了这个时间段就不容易。我也不想这件事,记得今天多吃水果。
不一会儿,许夫人推门进来,她穿着白大褂,两只手插在兜里。
她进来之后,打量我两眼:“姐,没睡好吧?”
我也打量许夫人,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我说:“你也没睡好吧?”
许夫人说:“这种事情我们医生家常便饭,习惯了。”
许夫人坐在病床前,注视着老夫人的脸色。
老夫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醒了。
许夫人微笑着问:“妈,咋样,精神不?”
老夫人打量着许夫人,说:“你今天挺精神。”
许夫人“扑哧”笑了:“妈,我是问你,你今天好没好点。”
老夫人挣扎着往起坐,一边笑着说:“好多了。”
老夫人的眼睛也有神采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地。
我把窗台上的玫瑰花瓣收走,又给玫瑰换了水。
许夫人走过来说:“我下午来买束玫瑰。”
她很细心,看到花瓣飘落,花朵有些谢了。她知道婆婆心里的念想。
一朵花,代表着蓬勃的生命力。
许夫人随后又叫来小护士,给老夫人量了血压,测了心跳,一切正常。
老夫人也没有发烧,没有其他不良的反应。
许夫人倒了杯水,让老夫人吃下药,她说:“一会儿你的主治医生来查房,再给你好好看看,应该是没啥事了。”
许夫人回她的科室了。
老夫人望着儿媳的背影对我说:“我这个儿媳妇呀,哪样都好,就是太要强,太要强的女人呢,挨累呀!”
我说:“海生对小娟挺好的——”
老夫人:“就这媳妇儿,他要敢对人家不好,家里人谁能让?他大哥得揍死他!”
许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念叨的人,正说到他,他就给老夫人发来语音。
他说:“妈,你起来了吗?好点没有?”
老夫人说:“我好着呢,你啥时候回来,我等你接我出院呢。”
许先生声音洪亮,颇有兴致地说:“妈,你猜我昨晚在哪睡一宿?”
老夫人说:“跑坟圈子睡的呀?”
许先生被逗得哈哈大笑,他说:“妈你净说气人的话,我在澡堂子泡一宿,泡睡着了,好悬没淹着。”
老夫人说:“咋不淹着你呢,我就省心了,不用整天替你操心。你不是去谈合同吗?咋还有闲心泡澡堂子?”
许先生又发来语音:“就在澡堂子跟小蒙古谈完合同了,今天白天签完协议就往家赶。”
随即,许先生的语音里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说白天签协议?签完协议就留不住你了,你得陪我三天,我再签——”
女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许先生就把语音掐断。
人世间的事啊,巧合得都让你难以相信。
我一回头,看到许夫人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知道她在门口站了多久,但我知道许夫人脸上要是带着这种表情,就是暴风雨要来临时的表情。
许夫人进了病房,随后主治医生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医护人员。
医生询问了老夫人一些情况,告诉她再断食半天,中午再喝粥,再挂两个吊瓶,如果没什么情况,明天就可以出院。
我放下一颗心,老夫人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许夫人跟着医护人员一起走了。他们走了之后,老夫人警醒地问我:“红啊,刚才小海生在电话里跟我说话,旁边是有个女的吧?”
我说:“好像是——”
老夫人说:“你说刚才小娟进门,听没听见海生说的那些话?”
我说:“没听见吧?”
我也担心许夫人听见了,但我只能这么说,宽慰老夫人。
老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说说他有没有个谱?带着侄子去谈生意,完了自己泡澡去了,旁边还有女的陪着,智勇要是跟他学,不也学坏了吗?”
我心里一动,问老夫人:“大娘,你认识他说的那个小蒙古吗?”
老夫人说:“我不认识,他们哥俩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
我说:“大娘,有没有这种可能,海生嘴里说的那个小蒙古,会不会是个女人呢?”
老夫人想了半天,用手一拍大腿:“那更完了,借着出差的机会乱扯犊子,那还没人管了呢!”
我说:“大娘,你儿子不像那种人。”
老夫人说:“可别提他了,刚跟小娟结婚那阵子,天天地带着一群男女呼啦啦地吃去喝去玩去,喝完酒还闹事打架,让小娟拿钱去保他。
“那给小娟气得,气哭好几回,找他大哥告状,让他大哥堵住削了几次,这才消停。”
门外忽然传来哭声,一声比一声高。
我吓了一跳,老夫人也吓一跳,要出门去看。
我说我去看看,没让老夫人出去,怕吓着她。
走廊里,几个男女掩面哭着,胳膊上带着孝布。是谁走了?
照顾孙大爷的男护工匆匆走来,我问他:“孙大爷出事了?”
男护工仓促地说了一句:“抢救呢。”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孙大爷在抢救,走廊里戴孝的人,他们不是一伙的吧?
楼下就是妇产科,接生新生儿。楼上就是太平间,接收逝去的病人。
生与死,就是楼上楼下的距离。身体好的,这段距离走得慢点,身体不好的,这段距离就加快了速度。
我回到病房,看到窗台上许先生送给老夫人的那束玫瑰,正静静地开放。
求催更,求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