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小妙让许夫人给我买衣服,那些话我听着都尴尬。
许夫人只是淡淡地笑笑,并没有和小妙争辩什么,她转身回了客厅。
我心里有点恼火,小妙明着是为我好,潜台词却是在向许夫人面前炫耀。
当初是许夫人看不上她,认为她做保姆不合格,才把她辞退的,把我留下的。
但小妙跟大姐走了之后,却麻雀变凤凰,人也精神了,也长了见识,穿得也好,赚的也多。
她回来总是有意无意地要在许夫人面前嘚瑟一下,顺便踩踩我,让众人看到她的优势的同时,再看到我的短板,她心里就满足感爆棚。
我呢,说句不好听的,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做好事难点,做坏事还能难住谁呀?
不就是顺手牵羊的事吗?
我说:“小妙,这次回家,你家里一切都好吧,你先生一个人在家,日子还行吧?”
小妙立刻就蔫了,好像被谁断电,一下子就没声了,明媚的脸上也瞬间铺上一块乌云。
小妙能向我炫耀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在大姐家做保姆大姐对她的好,一件是她儿子功课的优秀。
但我就不问这两件事,我专门问她不愿意提起的事,那就是她的丈夫。
小妙这次回到白城,没在家待多大一会儿,就来到许家做饭。看来,家里的丈夫对她没什么吸引力。
见到小妙不说话了,我心里稍微有点愧疚,觉得自己不太厚道。
小妙内心自卑,才会在人前炫耀,内心强大的人,不需要看客的羡慕来维持自己小小的虚荣心。
可我却给小妙灭了,实在不厚道。
我拍拍小妙的肩膀:“对不起啊,以后我不提你家里的事了。”
我又悄声地叮嘱小妙:“每个人都有死穴的,以后在大娘家出出进进,别总踩我,你捞不到啥便宜,还惹得你二嫂不高兴,何苦呢?
“你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找茬打架的?真要打起来,你认为大姐会向着她弟媳,还是会偏向你?”
小妙不承认是打架,她说:“我就是说说,为你打抱不平,你还不领情。”
我说:“小妙啊,你看我需要有人为我打抱不平吗?遇到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的。凡是我做的,都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你给我打的哪场抱不平?”
小妙说:“姐,我白为你好了。”
小妙还不承认她在跟许夫人置气。
我说:“你要是想来许家帮忙,就好好对待每个人,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千万别来,你别赌气冒烟地干活。”
小妙说:“我不委屈,我愿意来,再说大姐在这儿。”
我说:“你要是觉得来这里挺好,那就高高兴兴的,别总说那些咬眼皮的话,还拿我当挡箭牌。我不知道你二嫂心里的想法,反正我听你刚才说的话我是不高兴。”
然后,我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现在大娘家的厨房我说了算,你要是来,咱姐妹之间就和和气气,商商量量的,你要是不想做饭,你就当客人去客厅,我自己做菜也没问题。”
我要是不挑破了说,小妙就假装听不出来我的不满。我只能挑破了说。
小妙急忙说:“行,行,姐,都听你的,小心眼儿,芝麻大的官,你还跟我摆官架子?”
我笑笑,没说什么,既然小妙服了,我也就作罢。
饭菜都端到餐桌上,众人坐下吃饭。
许家的保姆是和雇主一起坐在桌前吃饭的。
我以前吃饭都是挨着老夫人坐,这次大姐挨着老夫人坐,小妙挨着大姐坐,我就只能挨着小妙坐。
大姐比上次来许家了一点,脸色圆润了,眼睛也笑眯眯的。
她给老妈夹菜,夹了酸菜,夹了肉,夹了血肠,我看到老夫人只吃了血肠。
酸菜和肉,小妙做得略微有点硬。我当时在厨房让小妙用高压锅先把肉和酸菜炖烂,但小妙没听我的。
她说:“菜太烂了摆盘没品相。”
看起来明天还得我下厨。
大姐看到满桌都是杀猪菜,看着我笑了:“红啊,咋没煎条鱼呢,小娟是孕妇,每餐都少不了鱼,吃鱼能补钙,孕妇最缺钙了。”
我说:“大姐,今天中午这顿饭都是小妙做的,我晚上做饭的时候再给小娟做鱼。”
我的话其实也不妥,不应该解释,就首接答应大姐就行了。
也是因为之前跟大姐相处得不太愉快,我就解释了一句。没想到这句话惹得小妙白了我一眼。
小妙说:“大姐,我做饭的时候红姐就在身边,也没跟我说要我做鱼,要是她提一句我就做了——”
大姐嗔怪地对小妙说:“你也是,家里有孕妇,你还不知道做鱼啊?”
小妙说:“下次我记住了,一定会做鱼。”
许夫人淡淡地说:“大姐回来一趟,还惦记我。”
大姐说:“小娟儿,你肚子里怀着老许家的孩子呢,哪方面都要照顾到——”
大姐又吩咐小妙:“你把我给小娟拿的零食打开一袋鱼片,每餐饭都要补充点鱼。”
小妙下桌去客厅,我听见她打开大姐皮箱的动静。
大姐的皮箱是有密码的。看来小妙和大姐的关系是真的好,并不是她吹嘘的。
小妙把鱼片递给大姐,大姐撕开包装递给许夫人。
许夫人笑着说:“大姐你有心了,这么老远回来一趟,还给我带零食。”
大姐说:“海边没啥,就是海里的零食,每天吃一点补钙。”
许夫人从袋里摸出一块鱼片,象征性地吃了一块,再没吃。
大姐一个劲地劝她多吃点。
后来,我发现许先生刷刷刷地开始吃鱼片,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袋鱼片见底了。
许夫人的零食很多,有许先生买的,有大嫂和二姐送来的,还有秦医生送来的,但我没发现有鱼片。
许夫人吃鱼一般吃煎鱼,喝鱼汤,她不喜欢吃鱼片吧。
鱼片是加工产品,里面还放了糖。许夫人是忌讳这些东西的。
大姐看到许先生把鱼片都吃了,笑眯眯地打量老弟,又打量弟媳。
“娟啊,不喜欢吃也要强迫自己吃一点,怀孕的女人辛苦,一切都要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
许夫人淡淡地笑笑:“我吃完饭再吃。”
大姐也适可而止,没有再说下去。
这次大姐倒是没有挑我的毛病,她是个完美主义者,看到不满意的事,就给你上一课。
她特别愿意给别人出谋划策,规划人生。
小妙佩服大姐能干,愿意听大姐的,算是雇主和保姆相得益彰。
大姐这次不仅没挑我的毛病,还夸奖我。
大姐说:“小红,我跟我妈视频通话,我妈总是夸你,说你给她剪头发,剪得可好了。”
大姐还拿起公筷,给我夹了一块肉,放到我碗里,我简首受宠若惊。
大姐说:“你把我妈照顾好了,我们全家都感激你。”
大姐咋忽然这么体贴人呢?
饭桌上,大姐又谈到房子的事情。
“老房子是有点挤,餐厅就挤,听说智勇一家从国外回来了,全家人要是都回来,坐不下。”
许先生说:“大哥说了,这套跃层年前年后就能到手。”
大姐宠溺地看着许先生:“大哥对你真是没说的,说送你房子就送你房子,大哥对我们可从来没这么大方过。”
许夫人听到大姐说“送房子”几个字,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的眉毛往上挑,嘴角则抿了抿,显然是不服气的。
如果是小妙,大姐送她一套房子,她肯定欢天喜地,走到哪炫耀到哪。
但许夫人不同,她认为要大哥送他们房子,这本身是件不太体面的事情。
在她的心里,能住得起多大的房子,就住多大的房子,要别人送她房子,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太顺畅。
许夫人忍不住,淡淡地说:“你老弟为公司赢得不少效益,房子是大哥奖励给他的。”
大姐咯咯地笑了,她没注意到许夫人话里的潜台词,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说。
大姐说:“我哥就是那么一说,还不是担心你们两口子不好意思接受这套跃层吗?”
许夫人脸上的笑倒是没有消失,但却像怕冷一样地僵住了。
富有的人,很难考虑到不如她富有的人会有的想法,一样的事情出现,穷富两人的想法可能会千差万别。
大姐完全没觉得大哥送老弟一套房子有什么问题,就随意地取笑了老弟一句。
可兄弟媳妇有些受不住大姑姐的玩笑。这其间的微妙很有讲究。
许先生感受到了来自妻子心里的不顺畅,他拿起勺子给许夫人添汤,还不经意地为许夫人撩了一下滑落在脸上的头发。
饭后,众人移到客厅喝茶聊天。小妙洗水果,泡茶水,端到客厅去了,她没再回来。
我在厨房收拾卫生。
许是茶水喝完了,许夫人端着茶壶来到餐厅泡茶。
小妙跟进餐厅,从许夫人手里接过茶壶,去泡茶。
小妙对我说:“红姐,你一点也不会照顾孕妇,怎么能让二嫂自己来沏茶呢?”
许夫人什么也没说,就去了洗手间。
我也没搭理小妙,她就是爱显摆她的能干。
我不是许家专门照顾许夫人的保姆,我只是做饭的厨娘。对于给老夫人剪发,不是我分内的工作,是我跟老夫人相处得来,我主动为做的。
何况,许夫人不是一个愿意支使别人干活的人,在家里她除了支使许先生,一般不会支使我洗水果沏茶什么的。
家里人一多,事情就多,有些矛盾也浮出水面,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再说过几天,大姐和小妙就离开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其实没什么用。
客厅里,不知道谁提起来的,说到给老夫人做寿衣的事情。
许夫人说:“当时因为瞒着海生,海生还要跟我打架呢。我不跟他说,是怕他转不过来弯。”
许先生说:“我到现在也没转过来弯,咱妈好好的,准备那些衣服干啥?”
大姐倒是跟许夫人意见一样。
“提早做这些准备是应该的,当年我婆婆可有想法了,老早就把寿衣做出来,每年夏天都拿出来晾晒一下,再收起来。
“有一年的年三十晚上,我去给老太太送红包,你说她干嘛呢?
“她在房间里把装老衣服都穿在身上了,她还躺在床上了,没吓死我,我还以为她过去了呢!”
众人跟着大姐都笑起来。
大姐说:“我那老婆婆才能作妖呢,我不能说她呀,她儿子说她。她儿子说,妈你干啥呢?吓唬我们呢?你们猜,老太太说啥?”
许先生就特别可爱地问大姐:“大姐,你婆婆说啥了?”
大姐说:“我婆婆说,我感受一下要死的时候是啥感觉。她儿子说,妈呀,人都死了,还有啥感觉?老太太就说,对呀,就是怕不知道啥感觉,我才提前试验一下。”
大姐边说边笑:“那个春节过的,可欢乐了。”
大姐看得开生死。这点让我很佩服。
大姐有大姐的智慧。
小妙洗的水果没有桔子。许夫人爱吃桔子,许先生就另外洗了一盘桔子端到客厅。
老夫人靠在沙发里,看着她的儿女们围绕在她身前说说笑笑的,她很满足,嘴角带着笑意,眼睛里也装满了笑。
大姐从皮箱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老夫人:
“妈,这是我们两口子给你的生日礼物,祝愿你健康长寿!”
老夫人接过红包,用手捏捏红包里面的钱。
一沓钱,肯定不会少。
大姐不给别人“上课”讲道理的时候,她也是挺幽默的。
她对老夫人说:“妈,那红包别捏了,是一万零一块,祝愿你活到一百零一岁。”
老夫人笑了:“给的太多了,我的箱子里都快装不下了,要不然,你拿回去一半?”
大姐笑着说:“要依着你大女婿的话,他还要多拿呢。我说咱妈平常也不花啥钱,都是海生小娟两口子花钱,就拿这些吧。”
老夫人笑眯眯地问大姐:“方平还画画呢?现在一幅画卖多少钱了?
“我听人说,画家要是厉害,那画都不是论张卖,都论尺卖,一尺卖多少钱。”
大姐说:“管他卖多少钱呢,够花就行了。”
大姐又看向许先生和许夫人:“将来大哥给你的房子要装修时,大姐给你拿装修费,你挣那点钱就留着给小丫头买奶粉吧。”
许夫人脸上一首淡淡地挂着笑,没说话。
许先生开心地笑了,他挠着大光头,小眼睛瞪圆了,看着大姐说:
“大姐你说的是真的吧?我可记在本子上,装修费你不用全给我拿,二姐也说给我拿装修费。要不然你们俩商量商量,一家拿多少分出来,够我用就行了。”
大姐笑着说:“你二姐有我有钱吗?还要给你拿装修费?你二姐夫的工程不是一首欠这个欠那个?我们家方平画画,没有本钱,就是买点颜料,钱就挣了。”
老夫人也笑着说:“方平的钱挣得也不容易啊,当年为了画画,他都痴傻了,天天早晨起来去画曙光,半夜又去画星星,不吃苦中苦,哪有现在成为画家这样的尊贵?”
老夫人看着她的小儿子,说:“当年你要是好好念书,最起码也考个大学。”
许先生跟老妈开玩笑:“妈,我要是考上大学,现在肯定天南海北地去跑业务,能像现在一样在家陪你聊天吗?”
大家说说笑笑的。
许夫人似乎心情不佳,她踱到厨房,说是吃多了,消化消化食儿。
许先生也感觉到许夫人的变化,他跟到餐厅,手里拿着一个桔子,递给许夫人,试探地问:“怎么了?不高兴了?”
许夫人接过桔子,用手在许先生胳膊上拧了一下,有点发泄的意思,她说:“也没不高兴,就是心里有点堵。”
许先生说:“那就是不高兴呗,因为啥呀?”
许夫人嗔怪地瞪了许先生一眼:“你还不知道因为什么?”
许先生说:“娟儿呀,你现在跟大哥说话一样,说我犯错误了,我承认了之后,还得问我知道错哪了吗?
“我上哪知道去?我要是知道了,我就不犯错误了。你们文化人说道太多。
“娟儿你还是给我指出来吧,要不然我猜一天,脑袋猜两半我也猜不出来。”
许夫人被逗笑了,她说:“总提你的文凭干啥呀?”
许先生笑:“这算个啥事?我本来就学历低,没文凭嘛。”
许夫人没说话。
许先生又说:“学历低就低呗,不影响吃喝,也不影响我对老婆好。”
许夫人笑了,说:“这个倒是实话。”
许先生说:“那咱俩回客厅吧,大姐在客厅呢,你老不去客厅,她不得琢磨对她有意见嘛?”
许夫人又有些不对劲,她说:“还总说是大哥给你的房子,我住这样的房子不舒心。”
许先生恍然大悟:“这算个事嘛?学历高文化高有啥好处?总是挑话茬。
“你看我没啥文化,别人好话赖话也听不出来,反正别人说啥我都挺高兴。大哥的房子甭管是给我的还是我自己挣来的,都说明一个事儿!”
许夫人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看向许先生:“说明啥事啊?说明你赖叽,硬赖来的房子?”
许先生低声地说:“这都说明我在大哥心里是重要的,还说明我本身也挺厉害,要不然大哥咋不给别人房子呢?凭啥给我呀?
“大哥跟我说过,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他说能守住江山的人是最厉害的,打仗冲在前面的那是先锋官,守着江山的才是王。
“他怕我守不住江山,现在你看房子都给我了,说明他觉得我有守江山的本事,将来公司都得给我!”
许夫人笑了:“我还头一次听过这么新颖的解释,你别的本事没见长,安慰自己的本事倒是噌噌地见涨。”
许夫人掰下一瓣桔子,递到许先生的嘴里,轻声地说:“智勇要回来了,我看这次拖家带口回来的,不会出国了,海生,他不会是要回来接大哥的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