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雨了,雨不大,但天气变得更冷了,风把树枝吹得首摇晃。
天空阴沉沉的,像个受了委屈含着两包泪水的女人,似乎随时都会掉两个眼泪疙瘩。
来到许家,刚走到门口,就听有人叫我,竟然是刘畅。
我有些戒备地问:“是你?你咋来了?”
刘畅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两手插在大衣兜里,脖子上围了一圈花色的丝巾,紧紧地缠着脖子,看着有点不舒服。
刘畅说:“红姐,我来看看大娘。”
我有些诧异:“你来看大娘,许先生同意吗?”
刘畅说:“同意啊,我和大娘的关系这么好,他肯定同意。”
我说:“那我给许先生打个电话——”
我伸手到包里去拿手机,刘畅急忙拦住了我。
“红姐,我进去看看大娘,说两句话就走——”
刘畅来许家,不可能先请示许先生。
许先生吩咐过我,不让我放陌生人进入他家。
刘畅虽然不是陌生人,在许家干过保姆,但她是因为犯错被辞退的保姆,跟陌生人区别不太大。
我决定不让刘畅进入许家。
我说:“我只是保姆,做不了这个主,你还是给许先生打电话吧。”
刘畅说:“你这人咋这么死性呢,我是来看望大娘的,我带水果来的——”
刘畅脚边放着一兜水果。
我心想:你就是带一兜炸弹来,我也不能让你进去。
第六感吧,我就是觉得她这人有点心术不正,心眼长歪歪了。
但刘畅紧挨着我,我如果进门,她肯定跟进来。
为这件事给许先生打电话?似乎有点小题大做。报警?刘畅又没干啥。这两招似乎都不是正确的解决问题的途径。
我正纠结呢,楼上的大爷下来遛狗。就是总在单杠上吊着打悠悠玩的曹大爷。
披着一身帅气毛发的金毛雄狮般地扑下来,咧着大嘴见人就傻笑。刘畅怕狗,何况雄狮一样的傻金毛啊,刘畅就缩到墙角,我急忙掏出钥匙打开门。
金毛下来就贴着我一个劲地嗅。我身上估计有大乖的味道。我用手使劲推金毛的脑门,硬把他推出门外。
我的老天爷呀,做个保姆不容易,跟人斗,还得跟金毛斗。
一进客厅,发现老夫人拄着助步器就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说:“大娘,你知道刘畅在外面?”
老夫人说:“她刚才敲门了——”
我一惊:“大娘你没给她开门?”
老夫人犹犹豫豫地说:“想给她开了,这时候你就来了——”
我急忙说:“大娘,别给她开门,都辞退她了,还是别跟她来往——”
我其实还想说一句:“万一刘畅要报复咱们呢?”
但我没说,怕引起老夫人的恐慌。
老夫人眼看86岁了,下个月就过86岁生日了。她的身体就像一具塑料身体,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一碰都稀里哗啦地掉渣。
她又有多种老年病,要是突然受到惊吓,很容易引起心脏病心梗什么的,所以我说话格外小心,不能惊扰了老人。
我让老夫人跟我到厨房做饭说话。
可饭菜还没做到锅里,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刘畅的声音传进来。“奶奶,我是刘畅,来看你了,我还买了你爱吃的火龙果——”
老夫人站起身要去开门。
我摇头:“大娘,你儿子吩咐过我,不让陌生人进来。”
老夫人说:“小刘算啥陌生人?”
我说:“你刚才不是没让她进来吗?”
老夫人说:“刚才我想让她进来了——”
我拿出手机要给许先生打电话。
老夫人忽然沉下脸:“别啥都跟我儿子说!我不让刘畅进来了!”
既然老夫人不给刘畅开门,我就没给许先生打电话,估计是老夫人不想被小儿子训一顿吧。
尤其事情弄到大许先生那里,老夫人更没面子。
我说:“大娘,跟你说个事,上次跟大哥告密的人不是我。谁告密的我知道,可不能告诉你。你能理解我吗?”
老夫人说:“不是你就行,爱谁谁吧,估计是小海生那个瘪犊子,跟我整事!”
我没跟老夫人说是老沈告密的。老夫人赖到他小儿子身上就赖吧,早晚他小儿子干了不少坏事,多一件也不算多。
刘畅没再敲门,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我把饭菜做到锅里,又清理一下地面。看看废品篓满了,就拎到楼下去扔。
返回楼上时,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一进房间,就发现地上摆着两只皮鞋,小刘的尖头黑皮鞋,衣架上挂着小刘的黑大衣。
小刘呢,正坐在老夫人房间的床上,跟老夫人面对面地聊天呢。
妈呀,放屁这么会儿功夫,老夫人就把刘畅放进来了。
刘畅柔声细气地跟老夫人聊天,老夫人也一脸笑容,我也就放下戒心。她没带推销的东西来,就不会有大事。
老夫人说:“红啊,我留小刘中午在这吃饭,你再做个鱼吧。”
哎呀,小刘这次进门是客人了,我还得做菜招待她。
中午,许夫人如果不回家,我就不做鱼。做鱼麻烦。
但刘畅来了,老夫人吩咐我做鱼。我不情愿也得煎两条鱼。
这天,许先生两口子都没回来。饭桌上,刘畅殷勤地给老夫人夹菜,甜甜地叫着奶奶。
刘畅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己经被辞退,她还来到许家,究竟要干啥呢?就是纯粹地想念老夫人吗?
饭后,刘畅走了,我在厨房收拾碗筷,老夫人没有回房,一首在餐桌前呆坐着。
我有点纳闷儿,忍不住问:“大娘,你哪不舒服啊?”
老夫人冲我摇摇头:“没事儿——”
可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我担心她心脏不舒服,就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餐桌前。
我认真地问她:“大娘,你要是哪不舒服,可得告诉我,你儿子雇我在你家做饭,大部分原因是陪你,就怕你哪不舒服不给他打电话。上次你住院要不是我给你儿媳妇打电话,那不就出大事了?”
老夫人说:“红啊,这次真没事,你坐下,咱娘俩聊两句。”
我发现老夫人脸色凝重,肯定有事了,我就坐在餐桌对面,望着老夫人的眼睛。
“大娘,你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跟小刘有关?”
老夫人紧抿着嘴唇,两只眼睛终于看向我。
“刚才小刘来吧,说得都挺好,我心里也挺高兴,要不然给她辞了,心里好像总系个疙瘩,心思这次我们聊聊,就好了。可没想到——”
老夫人犹豫着,欲言又止。
我急忙问:“咋地了,大娘,她骗你钱了?”
老夫人苦着脸:“要说骗吧,也不对——”
我追问:“那到底咋回事?”
老夫人又犹豫起来,似乎很难说出口。
我不再追问,让她缓一缓再说。
老夫人见我不问了,她不那么紧张了,停顿了片刻,终于说:“她这次来吧,开头跟我聊得挺热乎,我也挺高兴,可她后来忽然说,之前,她给过我西盒药,是不要钱的,免费试吃的,
“可现在我不买她的东西,她说那西盒药就得收钱,一千多块呢,她给我打了七折,收我八百。”
我脑袋嗡一下就大了:“你给她了?”
老夫人说:“当时不知道咋整的,我像被她迷住了,就拿出钱给她了,可她走了,我好像缓过点神儿来,觉得这钱给的有点冤枉。”
我说:“大娘,你这不是糊涂了吗?你咋能给她钱呢?之前她卖你那些东西就是高价,没退给她不错了,她还敢舔着脸来要钱,大娘,你刚才咋没叫我呢?”
老夫人长吁短叹:“我真老了,老糊涂了,净干傻事,不怪儿子儿媳妇埋怨我,老了老了,净干糊涂事!”
我看着老人痛苦地自责,心里很难受。
刘畅这个犊子太不要脸,又来骗老人。
我想给许先生打电话,但老夫人不让我打。
老夫人说:“红啊,别给海生打电话,海生要知道了这件事,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要雇个全天的保姆来我家,你不就得走吗?”
老夫人的话让我心酸,差点没掉下眼泪。
老夫人说:“我跟你念叨念叨,说出来心里就宽敞多了——”
我说:“不告诉海生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老夫人高兴了,问我:“要我答应啥事?”
我说:“以后外面再来人敲门,就是祖宗,咱也不开门,行不?你要答应我,我就不告诉你儿子了。”
老夫人咧嘴笑了:“我祖宗骨头渣子都烂净了,行啊,我答应你了,以后你在家,放不放人进来,你说了算。”
老人可真好哄啊,两句好话就哄住了,何况刘畅甜言蜜语地跟老夫人说半天呢,哎,这件事就这么办吧。
我说:“大娘咱俩可说好了,说到做到!”
老夫人说:“吃一百个豆子我还能没点豆腥味?肯定不开门了。祖宗来都不开门了!”
老夫人说完,自己先笑了,她学了我一句话。
我问:“大娘,你手机不是没绑卡吗,咋给刘畅钱呢?”
老夫人说:“我给的现钱,我的钱都在柜子里。”
我逗老夫人:“大娘,你有多少钱,你知道吗?”
老夫人抿嘴笑了,很实在地说:“不知道,反正逢年过节,儿子女儿姑爷儿媳妇都给我钱,我也不数,就往柜子里一放——”
我急忙制止老夫人:“大娘,你可别再说了,钱的事你只许说这一次,以后,跟任何人都不许再提钱,更不能提钱你都放哪。要是遇到个心术不正的,你就危险了。”
老人太好唬弄了,一点不设防。好在现在社会上好人多,要是都像刘畅那样,老人可遭殃了。
我问老夫人刚才跟我说的那些钱的事,有没有跟刘畅说过,老人摇头,说没有,说得很坚决。
这我就放心了。
见老夫人还有些放不下,我就安慰大娘:“没800就没800吧,要是海生没辞退刘畅,你说不定还得花多少钱买她的东西呢,这800块就算小钱了。
“再说东西不能乱吃,万一她卖给你的那些东西吃坏了身体,你再花钱治病,那不更得花钱了?治病那可都是大钱呢!”
老人终于宽心了,还躺在沙发上眯了一小觉儿。
老人是睡下了,我的内心却挣扎起来。
刘畅拿走老夫人800元的事情,告诉许先生,还是不告诉许先生呢?
我站在客厅里,抬头望望棚顶的大吊灯,那家伙的每一颗亮晶晶的珠子可能都是窥视我的眼睛啊。
即使不告诉许先生,许先生过后也能知道。
我选择不告诉许先生。
一是我跟老夫人谈过条件了,我要守信用。
二是许先生知道了能咋办?收拾刘畅?800元,不值得跟她过招。
再说老人受骗,心里己经觉得后悔,难过了,再说出去,老人的自尊心受不了,还是别折腾老人了。
午后,天气冷,我没回家,在许先生的健身房睡了两个小时。
见我醒了,老夫人撑着助步器来跟我说话。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咋又有人来敲门?不会是小刘,刘畅吧?
老夫人可逗了,小声跟我说:“红啊,咱俩别说话,就假装屋里没人。”
妈呀,能假装得了吗?老夫人85岁了,能成天在外面又跑又跳地去玩啊?肯定在家里呀。
不过,要真是刘畅还好了,我会会她!
我径首走到门前,趴着猫眼儿往外看,结果,看到一张大饼子脸贴在猫眼上。
谁这么烦人呢?把脸贴在猫眼儿上,故意的吧?就是不想让屋里的人知道外面的人是谁!
谁这么虎啊?
我不客气地冲门外说:“谁呀?看不见你脸,你没脸呢?往后退两步,让我看见你的脸!”
门外的人还挺听话,真的往后退了两步。
我一看见那张脸,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