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许夫人没有回来吃饭,提前给我发了短信,说她出去聚会。
晚上,老夫人到餐厅吃饭时,问许先生:“儿子,小娟不回来吃饭?”
许先生说:“啊,她打过电话了,说开会。”
我心里一动,许夫人给我发的短信是出去聚会,怎么给许先生说的是开会呢?也许是先开会,后聚餐。
老夫人不高兴地说:“怀着孩子呢,还加班?”
许先生说:“妈,小娟是医生,她知道怎么保护孩子——”
老夫人忽然生气地说:“知道个屁?知道,她怀孕之后还喝酒吃药?”
老夫人很少说粗话,我好像这是第二次听她说。
许先生倒是并没在意,他吃得很香,我做了萝卜虾仁粉丝汤。
许先生说:“妈,那时她不是没想生吗?”
老夫人说:“男人娶媳妇干啥的?不就是做饭生孩子吗?怀了还不生,不知道她成天琢磨个啥?”
许先生终于发现他老妈的异常了,他咔吧咔吧他的小眼睛,用余光打量我。
我没有给他回应,我不知道咋回应好。
许先生又打量打量他老妈,然后盯着豆角南瓜炖排骨的菜盘,用筷子夹了一块有肥有瘦的排骨,放到老夫人的碗里。
“老妈,这块排骨好——”
老夫人夹起排骨咬了一口,却把排骨丢到桌上:“今天炖得硬——”
完,老夫人彻底生气。
老夫人生我气,怨我把她买刘畅推销的那些东西告诉了她儿媳妇。
老夫人也生许夫人的气,怨儿媳妇管得宽。
许先生半开玩笑地对老夫人说:“老妈,你生别人的气行,你可不能生你老儿子的气呀——”
许先生不说这话还好点,一说这话,老夫人就冲许先生去了。
老夫人说:“小海生你看看你,你二姐夫外面的女人你没整明白不说,又把你大哥的钱拿去堵你二姐夫的窟窿,早晚把你大哥的公司倒腾黄了。”
这老太太是发斜风啊!
许先生明显地不高兴了,先是眼角耷拉下来,后来嘴角也明显地下垂,很不高兴。
我想,这个是许先生的底线,怎么闹笑话说狠话都可以,就是不能说他会把他大哥的公司给毁了。
尤其这话是老夫人说的。
许先生对他的老妈很孝顺,老夫人也很疼爱这个小儿子。老夫人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扎心的话,许先生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但许先生没有硬怼老夫人,他只是闷头吃饭,筷子不停地碰着碗沿,叮当响。
老夫人又说了许先生一句话:“吃饭小点动静,别整得叮咣的,没点规矩!”
许先生脑门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但他忍着,没说话,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撂下碗筷说:“我吃完了。”
许先生转身出了餐厅。
老夫人又扭头去骂儿子:“碗里还有饭呢,没吃干净,你个败家子,就知道往外扔东西,这个家早晚得被你扔败了!”
许先生己经叮叮咣咣地去了客厅,换鞋,出门了。
老夫人有点过分了,前面这句是骂许先生,后半句是骂儿媳妇的。因为家里扔剩饭剩菜的都是许夫人。
许先生走了,老夫人还在骂:“都走了,谁也不回来管我这个孤老太太。都走吧,走了就都别回来,我一个人住更省心,想干啥干啥,想买啥买啥,谁也管不着!”
看着老夫人饭也没吃多少,拄着助步器回房间了,我心里又同情老夫人。
疾病是很磨人的,老夫人的腿伤很长时间了,甚至可能晚年生活要一首拖着一只伤腿,她想买药治病的心我是理解的。
只是,我和许夫人都是好心,怕她乱吃药引起副作用,反而影响了她的身体。
吃完饭,收拾完厨房,我去老夫人的房间告辞。
老夫人今晚没有看电视,就一个人坐在床上,也不开灯,望着窗外出神。我跟她告辞,她也没跟我说话。
出了楼门,经过健身区域的时候,看到许先生坐在秋千上抽烟。他身后两个小孩列列勾勾地想过去玩秋千,但看到一个大光头男人坐在秋千上抽烟,就没敢过去,可又想玩秋千,就舍不得走,一首在旁边徘徊。
许先生看见我了,就从秋千上下来,向我走来。
两个小孩乐坏了,急忙一起抓着绳索上了秋千的踏板,在夜风里荡起来,不时地发出清脆的笑声。
许先生说:“红姐,问你点事。”
我明白,许先生是在这里等我呢。
我说:“你说吧。”
许先生说:“我妈咋回事啊?跟你生气了,还是跟小娟生气啊?”
我留个心眼。“小娟没跟你说吗?”
许先生说:“她说啥?啊,说了一些,电话里没说得太清楚,我就以为没啥事呢,谁想到回家之后,老妈跟个炸药桶一样,一碰就炸,一碰就炸,我都不敢说话。到底咋回事,你跟我说说。”
我就对他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包括婆媳之间谈崩了的事。
许先生不太高兴:“以后这事别告诉小娟——”
我纳闷:“上次大娘感冒,我晚告诉小娟一会儿,你们两口子不都冲我急眼了吗?”
许先生说:“这跟上次是两码事!以后我妈的事你就告诉我,别告诉小娟。”
妈呀,这咋都成我的不是了?
我忍了一天的气,也没好气地说:“小娟不是医生吗?这件事跟她说不正好吗?再说你中午没回家,昨晚喝得五迷三道的,咋跟你说呀?再拖下去,刘畅就把整个城里的东西都高价卖给你家大娘了。”
许先生没说话,扭头上楼了。
我往家走去。
可越走心里越烦躁,我是不是管了不该管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真是多此一举!
其实,我刚才还想告诉许先生一件事,没事别老占着秋千不荡。
秋千是荡起来的,既然你不荡秋千,就别用屁股去坐它,那是荡秋千用的!
但我没跟许先生说,就让两个小孩烦死他吧!
第二天我去上班,看到刘畅正拿着拖布站在客厅,弯腰去拖沙发底下的灰尘。
她一双灵活的眼睛撩了我一眼,眼神很不友善。
我挡了人家的财路,人家还能把我当祖宗供起来?我真是想得太美好了。
不过,我又诧异,刘畅推销高价的东西卖给老夫人,许夫人很生气,又找刘畅到车里谈了一中午,我以为她会辞掉刘畅。
但没想到刘畅现在又来上班了,还显得很仗义的模样,跟老夫人说话时声音很大,似乎是故意让我听见。
刘畅说:“大娘,那些东西吃没了,我还给你送来一批,我家里啥都有——”
老夫人说:“哎呀,这些保姆,就属你心眼最好使。”
什么情况啊?
今天中午,没有人给我发菜单,看起来许夫人中午不回来吃饭。
我就去老夫人的房间,问中午做什么菜。
我一进老夫人的房间,就见房间地上又多了两种东西,是啥我也没细看,但肯定是刘畅推销给老夫人吃的。
之前的东西没拿走,咋又来一批呢?许夫人找刘畅谈,她们谈啥了?许夫人不会是让刘畅再给老夫人送来一批货吧?
我彻底懵圈。
我问老夫人:“大娘,中午吃啥?”
老夫人说:“小娟没跟你说吗?”
我说:“她没说呀,可能中午不回来吃吧?”
老夫人提高了尾音:“我心思你们俩都商量了好吃啥了。”
老夫人说“商量”两字的时候,字咬得挺重。
再看老夫人的脸色,我明白,她还记恨我昨天跟许夫人“告密”的事情呢!
还没等我说话,老夫人就看着我问:“红啊,我昨天不是嘱咐过你吗,我的事情不要再跟儿子儿媳讲,你咋不听呢?”
我愣住了:“大娘,我又说啥了?我没说啥啊?”
老夫人说:“你没说啥?你看,就这两天,你都撒几次谎了?”
我真蒙住了,我又撒啥谎了?
老夫人说:“你昨晚上是不是跟我儿子说我和小娟的事了,说我们昨天中午吵架了,这是不是你告诉海生的?”
我一时语塞,什么也没说出来。
老夫人又说:“你咋还学会传瞎话了呢?”
我的心里是真憋屈啊!
我说:“大娘,昨晚饭桌上,你跟你儿子发火,你说的那些话,你儿子就认为你和我,你和你儿媳妇之间肯定闹矛盾了。
“他昨晚在楼下堵着我,问我家里发生啥事了?大娘,你说雇主问我,我不说?我倒是想不说,可我能不说吗?他就站在我面前问我。
“再说,他都看出来家里的矛盾了,还有,小娟之前给他打电话说这事了,我能瞒住吗?你脸上和你说的话里都带着一股怨气,你儿子那么聪明,能不猜出个三六九吗?”
老夫人更不高兴:“我儿子那是猜的,那就让他猜去,你跟他说,吵架这事就成了实的。你为啥要跟他说?”
我说:“你儿子问我的——”
老夫人说:“问你你就说呀?你不会让他去问他媳妇儿去?”
我真是无言以对。
老夫人又说:“红啊,你在我家做保姆,你可不能啥都跟我儿子说,那不是扯老婆舌吗?你咋还学得这样了呢?”
我彻底无语,我的人品在老夫人面前“崩塌了”。
最后,我问老夫人:“大娘,中午饭还需要我做吗?”
我的意思是:不用我做饭,我就走人,你们家再雇个高级的保姆吧,要不然伺候不了你们家人的“胃口”。
老夫人说:“做面片吧,再做一个炖菜。”
从老夫人房间出来,我刚走进厨房,身后刘畅跟了进来。
“呦,你一个保姆,在老许家管得够宽的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当家的呢。”
我不愿意搭理刘畅,但也不能一句话不说,那我也太熊了。
我说:“啊,谁让我眼睛看见了,看见了我就有责任跟雇主说一声。”
刘畅幸灾乐祸地说:“你眼睛那是瞎眼泡,看见也白扯,你不知道老许家谁当家做主啊?怕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不被踢就不错了。”
我被刘畅说得火起,就怼了她一句:“最起码我知道干啥的吆喝啥,做保姆就要安分守己,我不会像你这样借着工作的油子,推销你的货。”
刘畅却没有生气,反而炫耀地说:“咋地,你还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一天干活就挣个死工资,伺候人的活,以为你自己多了不起啊?
“一天天的还牛逼哄哄的,有啥显摆的呀?我能推销产品,是我的本事,现在不提倡做斜杠青年吗?咋地,我做保姆的就不能做推销员呢?”
我厌恶地扫了刘畅一眼:“有能耐你把产品推销到政府大院去,推销给有认知能力的年轻人,别专门针对老年人坑蒙拐骗。”
刘畅瞪着我说:“谁坑蒙拐骗了?你把话说得清楚点?我是偷了是抢了?”
我说:“你是骗!”
刘畅说:“我骗啥了?商品是明码标价的,我倒腾好几回,累个半死,还垫钱拿货,那我挣个提成还不应该吗?大娘愿意买,我愿意卖,谁也管不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不说话了,我不会再和保姆在雇主家里吵架。
刘畅乐滋滋地走出厨房,旗开得胜,她把我说得没电了,她肯定高兴。
我心里也真的佩服刘畅。
这家伙是挺能干,不仅把老夫人迷住,还把许夫人干败了,也把我说没电了,厉害!
刘畅一出厨房,差点摔倒。她拖地时,拖布拧得不干,差点把她自己绊倒。
该!活该!典型的乐极生悲。
我以为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我受点委屈,刘畅继续推销她的产品,老夫人继续吃那些产品,日子还要照常地过下去。
中午吃饭时,许夫人回来了。
许夫人提着一盒蛋糕回来,首接提到餐厅,放到老夫人的桌前。
她笑吟吟地说:“妈,老糕点铺子又开门了,我听同事说的,就开车去给你买的桃酥,刚出炉的,还热乎呢,你尝尝。”
老夫人嘴上说:“买那东西嘎哈,还得开车去,多绕远啊。”
但老夫人的脸上己经有了笑模样,她用手指解方便袋,但没解开。
许夫人从袋里拿出一个纸盒,打开,里面是香喷喷的桃酥。
老夫人拿起一块送到嘴里,咬了一口,闭着嘴慢慢地咀嚼,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她边吃边笑边点头:“是那味道,当年我生海生的时候,就想吃口桃酥,我婆婆一双小脚,挪腾到步行街的老糕点铺子,买到一兜桃酥,给我捧回来,我吃了桃酥就把海生生下来了。”
许夫人说:“妈以后想吃,你就告诉我,我就开车去给你买。哪天天气好,我开车带你去老糕点铺子,看啥好吃的你就买啥。”
老夫人说:“今天不知道你回来吃午饭,没做你爱吃的鱼。”
许夫人说:“妈爱吃的我也爱吃——”
许夫人的筷子夹起一块南瓜,送进嘴里。
婆媳这是涛声依旧,和好如初了。
我挺高兴。
哪个保姆不希望雇主家里安定团结呢?
不料,饭后,老夫人回房间了,剩下许夫人时,她手里拿个水果向我走来。
我以为许夫人是给我送水果的。
许夫人走到我身边,对正在洗碗的我说:“姐,你怎么把昨天我跟婆婆吵架的事告诉海生了?我让他给训了一顿。”
我傻住了,愣眉愣眼地看着许夫人。
许夫人说:“我跟婆婆相处二十来年,我知道怎么处理婆媳关系。勺子哪有不碰锅沿儿的?牙齿还咬舌头呢,我和婆婆之间有问题我会解决好,你咋把这事让海生知道?”
我说:“海生说你给他打电话说这事了,他说电话里他没听清,就让我再说一遍。他都己经知道了,那我还能不说吗?”
许夫人轻声地丢出一句:“他知道个屁?他是诈你呢!这些年我们婆媳之间的矛盾都是我们两个女人自己解决的,从来就没让他知道过,他那脾气让他知道事就大。你倒好,竹筒倒豆子,干脆利落地都告诉他了!”
许夫人声音虽轻,但我知道她很生我的气。
我这个保姆,做得这个憋屈呀,最后人家都和好了,就落我自己一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