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我去许家做保姆,顺道在超市买了芹菜和菜花。老夫人又叮嘱我买点栗子,儿子儿媳都喜欢吃。
节前放假回家,我让许夫人把过节时用过的脏碗筷不用洗,留着我今天上班再洗。
没想到一进厨房,满屋擦得锃亮,收拾得干净利索。
许夫人正在灶台前择韭菜。
我问她:“厨房你收拾的吧,真干净!”
许夫人说:“我妈收拾的,怕累着我。”
我往许夫人肚子上瞄了两眼。她的肚子平坦,看不出怀孕。也或许是月份不够吧。
这天,她穿了一件长款的羊毛裙,柔软的毛线体贴地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腰里缠了一条围裙,腿上是一双厚的肉色绒袜,脚下是双浅色的棉拖鞋。
北方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现在屋子里比外面冷,阴冷阴冷的。客厅里开了空调,但厨房不是太暖和。
许夫人见我偷瞄她肚子,轻声地说:“没打掉。”
我往外屋努努嘴,小声说:“他还不同意?”
许夫人依然用正常的语调,说:“他没在家,没事儿,说吧。”
我问:“海生今天没放假吗?”
许夫人说:“放假,不知道他干啥去了。”
咦,这话有点奇怪啊,许先生以前做什么事都会跟许夫人报备,两人无话不谈,更没有隔夜仇。
怎么今天许夫人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节假日里出门去干什么了呢?
我说:“他还没吐口,不同意你打掉?”
许夫人不由得叹口气:“他犟死了!”
我说:“他平常多顺着你呀,咋这事就绕不过去了?”
许夫人轻声地丢出几个字:“他呀,小心眼——”
许夫人后面的话没说。
许先生就这点不好,太能吃醋。
也可能是他自身学历低,觉得媳妇儿的前夫是高学历,又是医生,他在学识上感觉到自卑吧。
人有时候很糊涂,用自己的短处去跟旁人的长处比,那还不是越比越短?许先生的优点很多,乐观,幽默,护妻,还富有。
但他的短处也是真短,总是吃秦医生的醋。
如果许夫人把孩子打掉,他就会认定这孩子不是他的种,是媳妇儿跟前夫的。
许夫人每月都回大安看望父母,秦医生必请许夫人吃饭。秦医生经常来白城开会,许夫人也请秦医生和一帮同学聚餐,两个人现在是挚友。
但许先生经常吃这个闲醋。
平常吃醋无所谓了,现在许夫人如果执意打掉这个孩子,许先生有可能会计较一生。
这还真是个难题了。
我问许夫人:“那咋办呢?”
许夫人沉吟着:“能怎么办?先挺着吧——好在一个月的期限快到了。”
许先生和许夫人定了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后,许夫人如果还想打掉孩子,许先生就随她。
冬瓜粉丝汤,刚盛出锅,有些烫嘴
赵老师今天回大安,中午包三鲜馅的饺子。
上车饺子下车面。饺子,谐音顺脚的意思,就是一路顺风。
许夫人让我再炒两个菜,做个汤,再切一盘熏肉。
我洗了芹菜,又掰菜花,烧水焯芹菜的时候,许夫人突然捂住嘴,快步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没关严,我听到里面传来许夫人呕吐的声音,很辛苦。现在她芹菜味也不能闻了。
老夫人就让我把焯好的芹菜扔楼下去,要不然屋子里还是芹菜水味。
我下楼,看到垃圾桶刚被收拾完。
前面一辆垃圾车,刚把垃圾收走,我就紧走几步,把垃圾抛过去,垃圾就在空中跃过一道弧线,稳稳当当地扔到垃圾车里。
我咧嘴笑,向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夸自己牛。
我有这个癖好,从来不会好好地把垃圾放到垃圾桶里,总是用扔的姿势丢垃圾,基本是百发百中,垃圾准确无误地扔到桶里。
我正高兴呢,一回头,突然看到房山头站着一个大高个子。
是许先生。
这天,许先生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里面是件白色的高领衫,领口和袖口都露出一圈白色,映衬得他那张刀砍斧削的脸越发冷峻。
他光头泛着青光,眼眉是平的,眼睛半睁半闭,嘴角叼着一根烟。
之前得知许夫人怀孕,许先生是决定戒烟的。现在又开始抽烟。
那根烟斜斜地耷拉在嘴唇上,一截灰白色的烟灰与地面成45度角。
看许先生满脸心事的模样,我猜不出许先生是特意在楼下抽烟,抽完烟之后再上楼呢,还是在楼下一边抽烟一边琢磨心事呢?
回到楼上,我们开始包饺子。
老许家包饺子全家一起出动,老夫人揪剂子,我擀皮,许夫人和赵老师包饺子,西个女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许先生回来了。他径首进了厨房,连外面的风衣都没脱下来。
他的身上没有烟味,就像他没在外面抽过烟一样。
许先生的目光先是落在妻子的身上,但只是蜻蜓点水似的,随即就飘起来,看向旁边的岳母赵老师。
他说:“妈,你再呆两天吧,今天别走了。”
赵老师笑眯眯地打量许先生:“我己经跟你爸说好了,你爸在家等我回去跟他赏月呢。”
许夫人上下打量许先生的穿着:“风衣咋没脱呢,鞋也没脱——”
许先生说:“一会儿一个客户过来,我得去机场接一下,回家跟你说一声。”
许夫人说:“大哥还没回来?”
许先生说:“大哥晚上的飞机能回来,刚通完电话,让我去机场接客户。”
夫妻两人的目光终于碰到一起,但并没有过去的那种黏度和热度。
这是个很微妙的事情,但估计房间里的其他女人都感觉到了。
许先生在厨房门口站了半晌,目光后来落在餐桌的一碟熏肉上。
要搁以往,他会伸手拈起一块肉扔进嘴里,但现在,他只是看看。
老夫人看着儿子,劝说他:“吃完饺子再走不赶趟吗?”
许先生说:“来不及了,现在就得走——”
但他并没有马上走,还是站在门口,高高的个子,壮实的身板,差不多将门口堵个严实。
老夫人叮嘱:“陪客户少喝酒啊!”
许夫人说:“妈,他不是戒白酒了嘛——”
许夫人话说一半,不说了。可能她想到了之前许先生戒酒,是因为她怀孕了,许先生想要这个孩子才戒烟戒酒。
现在老夫人同意许夫人打掉这个孩子,许先生的戒酒令也跟着解封。
许夫人有些尴尬,偷偷地用眼角瞄了许先生一眼。
许先生也在悄悄地打量许夫人。
两口子的目光一下子碰上,却都不约而同地避开。
这两口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微妙啊。
许先生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插着兜,他看着赵老师:“妈,你明天再走吧,我好送你。”
许夫人说:“别留了,我爸一个人在家,吃不好睡不好,让晚班妈回去吧,要不然妈在咱家呆着也惦记爸。”
许先生沉吟着:“那让小军开车送妈回去。”
许夫人说:“你忙你的,我开车送妈就行。”
许先生站在门口,眼睛往下扫了一下,扫过许夫人的肚子。
“你,能行吗?”
许夫人说:“前几天我不是自己开车回大安的吗,有啥不行的,放心吧。”
许先生似乎还想叮嘱许夫人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站了一会儿,跟赵老师说了几句话,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就匆匆出门。
许夫人望着门口,神情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