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宴的指尖在检测报告上划出第三道折痕。
青灰色的伞面叠着苏清沅的酒红色裙摆,两人站在质监局楼下的梧桐树下,雨滴顺着伞骨织成透明的帘幕,将李科长仓皇离去的背影泡得发胀。
“这是周姐徒弟的校准记录。” 萧时宴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纸,边缘还沾着湿地的泥浆,“笔迹鉴定显示,和设备箱上的签名不是同一人。” 他的指尖点在 “盐水浓度” 的异常数据上,红笔标注的曲线像条毒蛇,在规范值外扭曲成狰狞的弧度。
苏清沅的睫毛在雨雾里凝着水珠,她突然想起上周去分公司视察,王经理办公桌上的《生态工程学》里夹着张质监局的停车券,日期恰好是检测报告出具的前一天。“你想怎么做?” 她的声音透过雨帘传来,带着某种不动声色的支持。
萧时宴的目光落在梧桐树干的伤痕上,那是去年台风时被广告牌砸的,此刻却抽出新的枝芽。
“等她们把网收得再紧些。” 他将报告折成方块,恰好能塞进青禾科技的传感器包装盒,“有些事,得在阳光下说清楚。”
接下来的三天,萧时宴像往常一样穿梭在湿地和公司之间。
青禾的技术员悄悄告诉他,有人夜里试图撬传感器的防水壳;周姐在校准设备时发现,备用的标准液里掺了杂质;甚至连社区的李阿姨都打来电话,说小张总向她打听 “青禾有没有给萧总监好处”。
“萧总监,这是王经理助理偷偷塞给我的。” 周五的晨会上,实习生举着录音笔的手在发抖,笔身上还沾着片雏菊花瓣 —— 那是王经理的捷达车碾过湿地野花时,助理偷偷捡的。
萧时宴按下播放键的瞬间,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王经理的声音混着雨声从扬声器里渗出来:“... 让检测机构把盐雾浓度调到最高,就说是业主方的特殊要求...” 小张的应答带着贪婪的笑:“事成之后,供应商那边的回扣...”
后排突然传来椅子倒地的声响。王经理的脸在投影仪的蓝光里泛着死灰,她想扑过去抢录音笔,却被周姐粗壮的胳膊拦住 —— 退伍军人的指关节在她肩上捏出青白的印子,像在制服当年抗洪时遇到的溃堤。
“还有这个。” 萧时宴调出银行流水的投影,红色的箭头从某建材公司指向小张的个人账户,时间点恰好在检测报告出具后第二天。“这家公司的防水胶,比青禾的产品便宜三成,却在三个月前因质量问题被通报。”
王经理的喉结剧烈滚动,她突然指向林深:“是你们青禾想垄断市场!” 技术总监的圆框眼镜滑到鼻尖,手里的抗盐雾测试视频正在播放 —— 相同浓度下,青禾的传感器正常工作,而某品牌的设备己经开始腐蚀,锈迹像眼泪般顺着线路板滑落。
“王经理可能忘了,” 萧时宴的声音平静得像湿地的水面,“这家建材公司的老板,是你表妹夫。” 他调出的工商登记信息上,股东名单里 “张敏” 的名字被红笔圈出,身份证号和小张钱包里的驾照完全一致。
会议室的空气突然凝固,连空调的嗡鸣都低了八度。张经理的啤酒肚顶得桌子吱呀作响,她想起王经理之前总说 “萧时宴太年轻”,此刻却觉得那个深灰色的背影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座山,稳稳地压在所有阴谋诡计之上。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清沅的声音从主位传来,酒红色的西装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将份文件推到王经理面前,“这是纪委刚转来的举报信,关于你三年前压下的城南项目材料抽检报告。”
王经理的手指在文件上痉挛,钢笔 “啪” 地掉在地上,滚到萧时宴脚边。那支笔上周还在分公司的报销单上签过字,此刻笔帽上的 “苏氏集团” 字样像个巨大的讽刺,映得她眼底的血丝更加狰狞。
“我... 我是被冤枉的!” 她的嘶吼撞在落地窗上,震得百叶窗哗哗作响。
但当萧时宴放出王经理和李科长在停车场交易的监控时,所有辩解都变成了漏气的气球 —— 视频里,她塞给对方的棕色信封,和质监局停车场捡到的劳力士盒子,恰好能装进同一个公文包。
苏清沅的指尖在 “开除通知” 上签下名字,钢笔划破纸张的声响格外清晰。“从现在起,解除王经理、小张及相关人员的劳动合同。” 她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众人,“苏氏不养蛀虫,更容不得破坏项目的害群之马。”
周姐突然站起来,军绿色的工装裤上还沾着机油。“我替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向大家道歉。” 她的腰板挺得笔首,像在部队做检讨时那样,“她己经把赃款退回来了,还说... 希望能留着项目上做杂工赎罪。”
萧时宴看着投影仪上还在播放的青禾传感器工作画面,白鹭的影子正透过镜头落在监测屏上,像个温柔的句号。“给她个机会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湿地清晨的凉意,“让她跟着林总学做防水,知道好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散会时,王经理的助理抱着纸箱站在走廊里,雏菊花瓣从文件堆里飘出来。
“萧总监,这是王经理藏在铁皮柜里的。” 她递来本通讯录,李科长的名字被红笔划掉,旁边用铅笔写着 “不值得” 三个字,墨迹被泪水晕开成模糊的云。
萧时宴翻开最后一页,突然发现夹着张泛黄的照片 —— 年轻的王经理蹲在城南项目的工地上,手里举着刚浇筑的混凝土试块,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那时她的眼睛里没有算计,只有对工程的热忱,像此刻湿地里刚破壳的白鹭雏鸟。
“把这个给她吧。” 萧时宴将照片放回信封,窗外的阳光正好穿透云层,在走廊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
他想起苏清沅刚才说的话:“真正的稳固,不是踩碎对手,而是让更多人相信,正道走得通。”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办公室,萧时宴的办公桌上多了盆湿地的雏菊。
林深发来消息,说传感器的防护网己经加固;周姐拍来视频,她徒弟正在给观鸟台刷防腐漆,手法笨拙却认真;张经理的微信里,社区志愿者们正在商量周末的科普活动,王奶奶的语音带着爽朗的笑。
苏清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的咖啡冒着热气。“董事会刚通过决议,” 她将份文件放在雏菊旁边,“升你为项目副总,全权负责生态板块的所有业务。” 阳光在 “任命书” 三个字上跳动,像湿地水面闪烁的波光。
萧时宴的指尖抚过纸页上的签名,突然想起王经理最终被保安带走时的眼神,里面有悔恨,有不甘,却唯独没有了之前的嫉妒。
或许有些阴谋被揭穿的意义,不只是惩罚错误,更是让迷失的人看清,曾经的自己也有过纯粹的向往。
暮色漫过玻璃幕墙时,萧时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员工们陆续离开。
周姐的自行车筐里装着新的校准工具,林深的车后窗贴着 “保护湿地” 的贴纸,连最内向的实习生都哼着歌,手里的文件夹上别着片雏菊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