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融化的墨，悄无声息漫过窗帘缝隙。宋染往热源深处缩了缩，鼻尖蹭到凌臣T恤淡淡的雪松味，像被温柔的潮水裹住，意识渐渐沉进雾蒙蒙的梦里。
蝉鸣突然炸响在耳畔，毒辣的阳光透过公交车窗，在她手臂上烙下明晃晃的光斑。宋染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挤在公交车后门的扶手上，旁边是老宋同志殷勤递来的冰镇可乐，"小染你看，我说不用急吧？这都快到校门口了，肯定没人比咱们早。"
她咬着吸管翻了个白眼，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牛仔裤上洇出深色的痕。九月的风裹着柏油路面被晒化的热气灌进来，混着车厢里老人随身携带的艾草香，构成了她十五岁开学日的第一重"惊喜"。若不是老宋三天前把车怼在了小区花坛上，她本该坐在空调车里，而不是像条沙丁鱼似的，被公交车晃得胃里翻江倒海。
"爸，现在八点三十五了。"宋染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把玻璃膜都快戳出坑，"报到时间是八点半。"
"嗨，新生报到哪有准点的？"老宋拍着胸脯，啤酒肚随着车身颠簸上下起伏，"想当年我上大学，报到那天......"
宋染没再听他念叨。当公交车终于在市一中门口慢吞吞停稳，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下去的，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校门口的红拱门还飘着彩带，可迎新的学长学姐早己散去，只有保安大叔抱着保温杯，用一种"又抓着个迟到的"眼神目送她狂奔。
教学楼像座沉默的迷宫，宋染按着手机里模糊的地图绕了三圈，才在三楼尽头找到挂着"高一（12）班"牌子的教室。后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讲话声，透过门缝看去，讲台中央站着个顶着地中海发型的年轻男人，衬衫纽扣系到最顶端，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
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校服领口露出的脖颈都冒着细汗，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宋染的心跳瞬间卡在嗓子眼，手指抠着书包带，把老宋和老妈的祖宗十八代在心里轮着骂了一遍。
"报告！"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的瞬间，所有声音都停了。
秃头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长音，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三遍："名字？"
"宋染。"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发飘，感觉后背被几十双眼睛戳得发烫。
"进去吧，找个位置坐。"老师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碍眼的飞虫。
宋染低着头往里冲，眼睛飞快地扫过座位。教室里是三人一组的联排桌，靠过道的位置早就被占满，只剩下最后排靠墙的中间位置还空着一个座位。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最外面坐着个男生，书包搭在椅背上。
“麻烦借过，谢谢。”她的声音细若蚊吟，不等对方回应就往里挤——她实在受不了全班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似的打在身上。
书包带不知勾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往前一倾，宋染吓得闭眼，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锁骨，手忙脚乱撑住桌子时，差点整个人坐进他怀里。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连声道着歉往里缩，首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才敢睁眼。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宋染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喔喔喔"声突然炸响，像被踩了尾巴的尖叫鸡在教室里横冲首撞。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再次齐刷刷射过来。宋染僵硬地摸出书包里的手机，屏幕上"老宋"两个字格外刺眼。她面无表情地按掉电话，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动作利落地关机，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抱歉，打扰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能感觉到后颈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滑。前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张签到表被依次往后传，最终停在旁边男生的手里。
宋染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去，只见他握着一支黑色水笔，手腕轻转，两个字便跃然纸上。"凌臣"——笔画舒展却带着锋芒，像出鞘的剑，透着股说不出的锐气。
他签完字，把表往她这边递。宋染下意识抬头，目光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阳光从后窗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分明，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好看，像古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带着疏离的矜贵。
她看得有些发怔，首到"啪"一声轻响，签到表被放在她的桌面上，才猛地回神。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慌忙低下头，在凌臣名字旁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
"凌臣。"她小声念了一遍，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进这混乱又狼狈的一天里。
身边的男生没再说话，只是往椅背靠了靠。宋染不敢再看他，盯着桌角的木纹发呆，却在心里悄悄记住了那个干净利落的签名，和那双让她心跳漏了一拍的剑眉星目。
......
"唔......"宋染在梦里蹙了蹙眉，睫毛轻轻颤动。
怀里的人动了动，凌臣低头，看到她眼角泛着淡淡的红，像是梦到了什么窘迫的事。他伸手抚过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温柔："做噩梦了？"
宋染在他怀里蹭了蹭，意识从遥远的十五岁抽离，带着未散的羞赧，声音含糊："没有......梦到第一次见你......"
"哦？"凌臣轻笑，指尖滑过她发烫的耳垂，"梦到你差点坐到我腿上？"
宋染猛地睁大眼睛，脸颊瞬间爆红："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眼底漾着笑意，把她搂得更紧，"毕竟，那天你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想忘都难。"
宋染往他怀里缩了缩，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那年夏天所有的狼狈和窘迫，好像都只是为了让她遇见凌臣。
原来最丢脸的开场，早己悄悄埋下了最心动的伏笔。